她“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喜……”
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有勇气向她表白的时刻,却被她硬生生打断,她伸出手来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说了,哥哥。”
哥哥,那是她第一次喊我哥哥。
我的心一点点黯淡下去,也明白自己尚未说出口的爱恋,已经得到了最明显的拒绝。
5
我读大学的那年,宋斐斐上高一。
我偷偷买了部手机给她,有事没事就给她打电话。
她把我当哥哥,什么事都愿意和我分享,那一年她开始了自己的恋爱,一场接着一场。通常是我还未弄清楚上一个人的名字和长相,下一个人就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让我应接不暇。
她好像从未伤心过。
我去学校里看过她几次,旁人只当我是她的哥哥,有几个和她谈过恋爱又被她抛弃的男孩来找我,希望我能帮帮他们。
我与宋斐斐一同吃饭的时候问她:“宋斐斐,你每次谈恋爱都无情无义,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我就是没有心。”她仰起脸来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便只觉得心头又是一震。本来想劝她收敛一些的话又全部收了回去。
是的,她没有心,没有心好,谁都知道,心不动则不痛。她没有心,便只会从这一场场的恋爱游戏里收获快乐,不会心痛。
我只想她快乐。
后来又到了她十七岁的生日,我坐了许多个小时的火车带着蛋糕回来,她见到我的时候大叫一声抱住了我:“江子城,你回来啦。”
那晚我们吃饭喝酒,最后坐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江子城,你都上两年大学了,怎么还没个女朋友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晚她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有一些话至今都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江子城,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如果你不是我哥哥,我肯定愿意和你谈恋爱……”
“不行不行,我是个坏女孩,还是不要和你谈恋爱……”
广场上的霓虹灯闪烁着,不知有谁放起了焰火,或许是酒精,或许是场景,或许是情绪,那天在广场的台阶上,我们接了一个吻。
与她柔软冰冷的嘴唇接触的时候,我的心里似有洪水冲开了堤坝,心似一座被水湮没的城,我知道我这一生,除了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后来我送她回家,在楼梯口她挥手对我笑了笑,那一刻我很想拉住她,对她说一句“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兄妹或是坏女孩……
这颗心全心全意属于你。
第二天她清醒过来,对我如往日,全然不记得昨晚的吻。我们也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再未走近的关系。
6
努力把嫉妒的情绪剔出去,我必须承认的是,吕川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全心全意。
可全心全意的爱收获了什么呢?我对她全心全意,她给我一场清梦;她对吕川全心全意,最后却因他而死。
如若真是这样,我宁愿她永远是十六岁那个样子,花蝴蝶般穿梭于许多个男孩中间,在各种爱情里飘来飘去。
她手术那晚,我当时正在赶一份计划书,忽然就接到了阮珊的电话。
电话里只听到“手术”两个字我的大脑就“轰”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工作匆忙赶了过去,在要签字的单子上看到了“宫外孕”三个字。
她带着氧气罩被推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汹涌而出。手术车上的她仿似被带走了所有的活力,极其虚弱,好像一株瘦竹一样。
她手术后的某日,又谈起了我们之间的情感。当然,是用她一贯冷漠疏离的语气,说自己永远都不会喜欢我,问我何苦这样待她。
“我没有要求你喜欢我。”我低下头削着手里的苹果,在心里暗暗地想着,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我愿意这样爱你。
“你的幸福时刻都过去了,而快乐不会在一生中出现两次,唯独玫瑰一年可以盛放两次。于是,你将不再跟时间游戏,并将无视那葡萄藤与没落,你将披着尸布活在世上,就像麦加的那些日教徒。”
在事故现场看到宋斐斐的遗体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现过的都是爱伦·坡的Morella里的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需要花多长时间来忘掉你,需要花多长时间来忘掉我们人生相互交织的十六年。尽管这十六年里我从未亲口说出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我们都知道。
7
宋斐斐的葬礼结束的两周后,我接到了沈梦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自己将要退学,想见我一次。
我有些疑惑:“你不是正在申请学校的研究生保送吗?为什么忽然决定退学?”
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许久都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重复道:“江子城,我想再见你一次。”
那晚我同她一起吃完饭之后,她提议去了KTV。我不知为何同她说起了宋斐斐,从我与她的童年说起,说到少年,再说到现在,沈梦一直微笑而沉默地听着。
我亦知道她对我的感情,因为自己的境遇,我对她也有隐约的同情。
或许有一天这种同情可以发酵和转化成爱,这谁又知道呢?
我记得后来那天在KTV里,她唱了一首歌,我依稀记得其中的几句。
“没结果仍可,你共我,这经过。
轻渺捉紧过,短促深刻过。
留下的何样多,可说的仍不过。
未尝拥有也未忘掉过,
临行送过一朵,告别我。”
告别我。
后记 愿你我多年后还有梦与爱
写作对于我的一个意义,应当是纪念时间。
例如此刻我在这个已经变冷的秋夜写下这后记的时候,很多和归鸟有关的时间点缓缓铺开:构写这个故事的午后,房间里没日没夜写稿的冬天,修改文档的秋夜,怅然又痛快地打下“END”时破晓的黎明。
我曾以为自己是个不念过往的人,谁曾想某个时刻,和此刻青岛窗外的大风一样,过往被裹挟而来,提醒着时间的意义。
如今我二十二岁,写作已经四年,《归鸟》是我的第二本书。青春时的四年,足以有太多变迁,像我从一个城市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学校到了另一个学校,从爱这个人到爱那个人,从恋家到想要走得更远......同《归鸟》里的每一个女孩一样,徘徊过四下无人的街,经历过长歌当哭的夜,情绪的起伏,过境的变迁,所谓成长背后的辛酸眼泪,大抵只有自己知道。
而这四年,从未改变和停止的,只有写作。
熟悉我的读者知道,同爱情相比,我更喜欢写青春。因为它光芒万丈,热情如水,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因为它莫名其妙,神神秘秘,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因为它永远在告别中又永远被怀念着。《归鸟》便是这样一份青春史。
十五六岁读席慕容,最爱那句:“无论我如何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照例要致谢。
而我首先想说句“多谢”的,便是这段青春岁月。
多谢父母与老友,多谢温柔负责的责编,多谢期待和等待着的读者,多谢爱着或爱过我的每一颗心,多谢你们组成了这长长人生中,每一点细微又动人的感动。
愿你我多年后,还有梦与爱。
每一个翻开这本书的人,我是花凉,请多指教。
花凉
2014.11于
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