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忍不住问:“我同解星恨说,他是你儿子,好不好?”
他愣住,抬头看了看我,一时间没有什么反应。
江无缺的下颚瘦削得极为不堪,与他对视总是忍不住惊心。
“不要,”他突然道,“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
“难道你喜欢眼睁睁看他认贼作父?你才是他爹,却被他当成义父的人关在这间囚室里七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心甘情愿吗?你难道真的不想让他知道事实真相?”
江无缺沉默,沉默地将头垂下,手摊在身体两侧,“认贼作父又如何?”很久之后,他声音微弱地反问,“至少还有父亲……”
“可是殿主并不当他是儿子,当他是狗!”
江无缺猛地颤栗,却没有将头抬来,“……与我一起,会连狗都不如……”
“江大侠……你如果现在不告诉他,等有一日他知道事实真相,会悔恨一辈子。”
像你一样!
他蜷曲身子,手抬起,将头埋入。
我叹一口气,该劝的都劝了,能做的也都做了,江无缺父子命运会怎样,我想我已经无从过问,只能祈求他在死前成为傀儡,那样或许我还能活着走出仇皇殿。
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真的不想再走进这间囚室。
但我在这里,甚至连前庭都没到过,我知道我走不出去的。
……
月半之后,殿主的明玉功初有小成,再次频繁地出现于囚室。
我像往常一样被调开,在殿主心血来潮的凌虐过后,才能轮到我进囚室为江无缺诊治。
江无缺又开始变得奄奄一息,无力张开眼,也无力同我说话。
但即使他不问我,我也会主动地跟他说一些解星恨的事,我以为他依然关心。
而他却变得冷淡了,他对我口中的物事不再理会,我与他说话,看他眼中的神色便看得出,他开始不在乎了。
他这样,会很快对一切都不在乎。那时,他也会不在乎江无缺这个人是谁。
我便这样,在亲眼看着一个人,慢慢于眼前消失。
忽然有一日,我也心虚来潮,对他说:“我救你出去。”
他没有表情地看看我,将视线移开。
我拉起他,将他从地面上连拖带拽地拉起,“我说真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江无缺很轻,很高的人,却轻得像一片纸,他推开我,摔在地上,口中咳出的血吐了一手。
我看他这样,也觉得自己的突发奇想很可笑。
但如果不这样,他有可能会消失。
我跪在他身边,摸索到他的手为他寻脉,明明没有被废去武功,但他为何会手脚虚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难道是……?
“江大侠……”我将他两手搭在我肩膀,再抱着他把他拖回囚室墙角。
放下他,“如果你还想离开这里,我希望你听我的话。”
他却听而不闻,靠着墙,一直半垂着视线。
我是真的想把他带出去,但代价——转过身,不自觉就苦笑了出来。
☆、第五章
我开始谋算出逃的不同计策,但没有一项看起来可行。
如果江无缺只是一个囚犯,或许将他带离仇皇殿并不是特别困难。
但江无缺却是一个特别的囚犯,他是殿主特别钟意照料的囚犯,几乎无事便会出现在囚室的殿主,如果他发现令自己日日记挂的受刑者凭空消失,仇皇殿一场轩然大波是免不了的,而更重要的是,时间太短,连足够走出穿堂的时间都没有,便可能已经被侍卫发现。
另一方面,江无缺并没有说过他想要出逃,更何况,殿主手中有他的儿子、解星恨。
也难怪江无缺,已经对所有一切不再坚持,人生到了如此境地,永无天日。
“那曾经的七年呢?”我问他,“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
他面对墙壁,刚刚洗过柔软的长发披落在身后,新换的白衣,他如坐禅一般寂静无声,我想或许就是他的周围太过安静,如此安静,才感染了我。
殿主突然现身于囚室,我站起身,低着头想退出去。
“你留下。”
在我伸手即将推开铁门的片刻,殿主忽然吩咐。
于是我关上门,退到稍远的墙根。
始终低着头。
我听见衣物窸窣的声音,这个囚室很小,每一个人的动静都可以在每一个角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我放慢了呼吸,想摒除自己本就微弱的存在感。
这大概是第二次,殿主要我留在一旁,看他如何使尽手段折磨江无缺。
但我却不知为何。
很久都无声,我慢慢抬起头。
那个人站在江无缺身旁,低头看着一直静坐的囚徒。
火把高悬于墙,将两人身影鲜明地投射于地。
“还有什么没说的?”殿主忽然问,声音是特有的柔和,几乎要融入黑暗,“为何你可以练明玉功、我却不能?”
我怔了怔,竟然还是为了明玉功。
沉默之人始终沉默,静待的人也默默等待,两个人都很有耐心,就好像在比赛耐性。
终等到耐心被磨得殆尽,江无缺身旁殿主慢慢倾身,手撩起那些披落长发,指尖穿出发梢,再略微用力——猝然皱眉,江无缺头皮被扯得绷紧,下颚上扬,眼却半闭,似不甚在意——又是突然间松手,柔软长发由指缝径直掉落,堆叠于地。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整日里吃尽苦头的犯人如今只是少了几根头发,我令自己不要显得大惊小怪,以致过于紧张而发出粗重的喘息,一切才刚到了序幕,我有自觉,殿主不会轻易罢手。
像印证我的猜想,那个人靠近,五指收拢捏住江无缺脖颈,再由唇角勾出冷笑,特有的嗓音,昏暗的囚室中传出不浓不淡的威胁:“若你死守秘密,我便将明玉功传给你儿子,你与铁心兰的儿子,总有一日也要死在你们移花宫的成名绝学之下——不过,是走火入魔而死!”
一些筹码,始终能震动一些人,即使它已被使用过千遍百遍。
江无缺终是抬眼,声线因无法呼吸而显得晦涩与微弱,但仍是字字连贯:“没有什么秘密,明玉功我已悉数教给你……再没有其它练功的法门。”
“是吗?”殿主收回手,宽袖一扬,却是将对方重重甩往一侧,“既然如此,那就用铁心兰的儿子来试练,如今我练到第三重,就让他练到第四重,看看是不是你们姓江的、都比较天赋异禀?!”
没有回应,曾经武功身手一时无两的无缺公子,如今只能吃力地勉强支撑住身体,却连一句为亲子反驳之言都无法说出口。
不是他不想说,是说得越多,越是适得其反。
一日一次的探视不会轻易结束,即便连我都已经明白,江无缺没有谎言、也没有秘密,一殿之主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通透,但他偏偏就要去刺激那个无力反击之人,因为这样才能够令自己快活。
慢慢站直身,一双眼睛四下搜寻,忽然开口,传来吩咐:“去打一桶冷水,快去!”
“……是、是!”我一惊之后才意识到他在与我说话,于是急忙回应,匆匆离去。
等提着一桶水回到囚室,推开沉重铁门,眼前情景,令我猛地别过头去。
只因囚室正中坐着一/丝不挂的江无缺,全部衣物被除得干净,他弓身、光着脊背坐在阴冷的囚室地面,快要入冬的时节,这一时看到这样的装扮,我从他身边走过,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将水桶小心地摆在殿主一侧,却没有引得对方的注意,面具后一双眼睛,始终在看的人,是江无缺。
我低头想先退到角落,反倒忽然被叫住。
“去把这桶水浇到他头上。”殿主动也未动,只沉了声吩咐。
我一怔,抬眼去看,偏巧这时面具后视线偏转,我不期然遇上一道目光,阴鸷、突兀,心中当即一凛,像□□控了手脚,二话不说提水往江无缺面前走去。
站到囚室正中,眼前所见是那个毫无遮挡的赤/裸之人,我除了皱眉,连一丝不悦也不敢显现在脸上。
江无缺始终低头,背上的骨骼分明而嶙峋,长发垂落到手侧。
身上遍布狰狞的伤痕,温吞的火光下,皮肉却更显得苍白无光,就一个医者而言,男女之间的差别并不太会记于心上,江无缺的身体,说实话,我也已经彻彻底底地看过许多次。
他有伤,极瘦,终年不见天日因此肤色要比常人白上许多,我将整桶冷水自他头上倾倒,水湿过的长发贴在他的背与手臂,蜷起的脚边,水聚成一大滩水洼。
江无缺却一动不动,唯有颗颗水珠,自他背上急速下滑。
我转过身,将空了的水桶放回囚室角落。
“去将所有火把熄灭,点一枝蜡烛。”殿主的吩咐再次传来。
照做,满室凝聚的火光变为一点,视野变暗,更为阴寒。
“把天窗也打开。”
“是。”我踩着叠加的木板与刑具将从来不用的天窗推开,透骨的冷风倒灌而入。
做好一切事宜,我重新走回殿主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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