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寻迹走到一处山坳的死角,果然见到一个埋人的土包。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将江无缺从地下的土坑中拖出来,手上已全是血泡与冻伤,顾不得其他,我将药剂与酒嘴对嘴灌入他喉中。
其实如果不用药解开他的假死状态,他会如此维持七日,七日后没有外力也会自行转醒。而这帖假死药是我爹由他师傅处得来的独门秘方,那人与江湖中盛赞的神医万春流相比,辈分更是高上一层,医术也不遑多让,我自信不会在这一节上出错。
一共只是半盏茶的功夫,江无缺已经回复心跳。
我忙着为他暖身擦药,天色由暗转为大亮。
当他睫毛微动、睁开眼时,显得有些茫然。两人依偎坐在山林的雪地里,飞雪落到他脸上,他恍惚了很久才看向我,又看向四周,声音含糊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仇皇殿后山。”我答,“我们成功了,你再也不用回那间囚室了!”
或许是我的话起到了作用,他猛地抓住我指尖,想用力却根本无法握紧,怔怔地看我,又眼神迷蒙地再次看向落雪的山林,“……是梦么……”他艰难地聚焦起视线自语,“雪山……又落雪了……”
“当然不是!”我大声回答,“这里不是雪山,你看清楚,我们逃出来了,这里是仇皇殿后山!”
他已经闭上眼睛,更像是连耳朵也一并闭起,我知他本能地选择不相信,不相信我说的关于出逃的话题。
“你现在真的自由了……”我靠近他耳边,更将声音一字一字发得无比清晰,“只要你张开眼睛,便能看到天空,不再是那间囚室的屋梁……你自由了……”
耐心地等待。
我知道有些事实需要慢慢适应,我也知道有些以为一辈子的事,当脱轨时,是多么难以置信——更怕相信了,一切只是迷梦。
很久之后,他握着我的食指,最终将眼张开……
一点点抬起视线,太阳于这时转出阴影,雪霁天晴,层云退散,投下稀薄莹润如金粉一般的点点亮光。
江无缺侧头躲闪,却没有将视线移开,反而慢慢扬起带伤的下巴,迎向冬日叫人慵懒又想要追逐的阳光。
“别再看了,”我将他的脸扳回,“光太亮,会刺伤眼睛。”
他果然随即出现视盲的症状,看我看了半天,才好像渐渐将我看清。
“我在……外面……?”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
“外面?”我想了想,“不算里面,应该……算是外面吧。”
“是么……”
他笑了笑,光晕罩在脸上,他于苍白的阳光中笑得惨淡,笑意扭曲,连唇角微微扬起的动作,都缓慢无力。
然而却是他这个人最为由衷的一次笑意,我见过的,江无缺所有表情中,最可称为真心的笑意。
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有呆在野地里的这么一日。
这张说书先生口中风神俊秀的脸,八年之后瘦削不堪,他的双颊深深下陷,颊边因一些情绪变得涨红。
“是你救的我……”他仍是无力地抓着我的手,“为何要救我……”
“因为,你就快死了。”
过冬的林鸟开始鸣叫,阳光反射于雪面,他不再提问,看向无叶的枯树,肩膀微微颤抖。
……
出逃计划顺利到不可思议。
江无缺在山洞暂避风头,我用无名的尸骨伪造他的坟,照旧回到仇皇殿等待受罚。
另一方面,用药一点点恢复他的功力,他的武功没有被废,只是被一种毒压制,因此一时半刻无法施展。
至于仇皇殿,几乎没有人知道囚室里死了一个囚犯,事实上,这个囚犯并不起眼,殿主总是在深夜探视,而平日接触江无缺的我与守卫,又不可能与前庭的门人有任何往来。
甚至连解星恨都不知道囚犯便是江无缺,我也不确定是否该告诉他有这样一个人。
起伏不定的日子终究一日日过去,半个月之后,殿主回归。
只是在这半月之间,我与江无缺的默契也突飞猛进。
或许因为,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看清周围一切,以前他总是忍受,忍受失去铁心兰的悲愤,忍受被怨怼的人日日折磨,他为了解星恨忍受,再消极的想法大概都曾出现于脑中,只是他不能选择死,也不能选择对过去的一切视而不见。
一晃七年,囚室里的他,眼前的所见都太过晦暗,令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想去看。
逃到后山的第一日,他问了我的名字。
“江大侠,我叫孙盈余。”
他怔了怔,“我不是什么大侠,也不要叫我江公子。”
“那就是江无缺了,”我笑笑,“不要指望我会叫你江大哥。”
“但你可以叫我无缺。”
无缺这两个字太暧昧,他早已知道我是女子,所以我只是笑,不能叫。
江无缺的武功在慢慢恢复,但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很难在几日内复原。
不多不少的十五日之后,殿主回到仇皇殿。
殿主回殿的第一件事当然不是去囚室看望江无缺,但静寂了一日,不代表他不知道江无缺已死。
我不能等他自动找上门,于是趁夜上了后山,准备告诉江无缺殿主回归的消息。
然而一走进山洞,眼前的视线霍然大亮,面无表情的傀儡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眼前。
“我猜你会来。”他的嘴唇开合,发出冷淡声音,“你果然来了。”
我越过他,看向他身后被人制住的江无缺,江无缺面色惨白,担心地望向我,嘴边有明显的血迹,却没有挣扎。
我叹气,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丝真气,便这么轻易散了去。
忽然颈上一痛,我的眼前变黑,昏死过去。
……
再醒来,我躺在我自己的房间,床边坐着一个人,济州傀儡师。
他有猫一般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由我睁开眼,到我慢慢坐起身。
“我记得我问过你,”他慢慢说,“你应当知道自己的下场。”
抿起嘴,我不准备答话。
他等了我一会儿,便接下去道:“殿主还不晓得江无缺诈死之事,你有做好准备吗,将这几日之事坦白?”
我皱眉,看向他,为何他要帮我瞒下这件事?
于是问:“你是怎么找到江无缺的?”
他答:“跟着你。”
“可是你明明比我早到一步。”
“不是,”他摇头,“不是今日,是从江无缺死,便有人一直跟在你身后。”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并非真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与你无关。”他避开我的问题,眼光仍是直直看我,“现在有一个保住你性命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明知故问:“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死?”
傀儡师冷笑,“以殿主的脾性,若是知道你与江无缺施计出逃,你以为结果会如何?”
“这些不用你来告诉我,救江无缺之前我就想到了,是何结果,与你无关!”
“不,有关系。能配出假死药,稳住江无缺伤势,又有办法令他在几日之内积聚功力,你医术如此了得,我很乐意你欠我一个人情,来日还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想你死。”
“好,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但江无缺诈死这件事并不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怎么保证——”
“这点你放心,”他打断,“只有我与你知道,再没有其他人了。”
“你杀了那些守卫?!”
傀儡师的目光转寒,嘴唇动了动,“不只守卫。”
于是一件看似惊天动地的大事,转眼被他的几句话消弭。
我想来觉得可笑,得手的时候也只当顺利异常,却不知是有心人有意地放了水,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我与江无缺,还是回到原地。
他没有逃走。
我便没有被罚身死。
再一想,傀儡师倒是真的救下我一命。
不然殿主绝不会放过我。
而相对这件事的无声无息,殿主此次外出归来,一件事非但没有平复,反而闹得人尽皆知,便是殿主练功受伤,伤势严重。
到底是没有瞒多久,他出门时也没想过会带着伤离开,再带着伤回来,伤重依旧。
我为许多事心急,但没有机会走出房门,自那日傀儡师将我软禁在房内,一连多日,没有再来,也没有传消息放我出去。
我有些担心,除了担心江无缺的处境,还担心殿主。
他一定没有停止修炼明玉功,不然不会将内伤拖到今日。
终于有守卫唤我去囚室照看江无缺,我匆忙地收拾器具,竟有些渴望再回到那个狭小的空间。
囚室里,我见到江无缺。
他被吊住,被用带刺的长鞭打得遍体鳞伤。
果然殿主一回来,一切便瞬间恢复如昔,我走进这里的感觉,与第一次进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而此刻的江无缺,血迹布满他整张脸,眼睛已肿得张不开,微微眯起眼来看我,发出低弱无力的问话:“……盈余?”
我上前为他的手开锁,将他手臂搭在肩上,他的头靠近,身上沾满浓重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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