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连数日,江无缺的病如抽丝,只得我衣不解带地照料。
殿主闭门练功,也没有再让傀儡师继续施术。
然而几日后我才知道,殿主之所以这些日子怠慢江无缺,是因为他已从江无缺身上,得到了一件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明玉功心法。
因为急着练功,所以才没有精力来管江无缺。
而江无缺一身的病,也根本是无从折腾,他已经不能再受一点刺激,这件事,我到后来才真正明白。
济州的傀儡术初现成效,江无缺犯下师门大忌,即使移花宫早已不存于世,但他死守这么多年移花接玉的秘密,最终却还是被自己出卖给仇皇殿。
他很难承受,因此总是梦呓,说一死亦不足惜。
潜意识里,他总是想要死的,我猜就连无缺公子遗世独立的那一番神采,也只是来自他对于自己生命的厌弃,他应该从更早以前,便已经期待在每一次机遇里,得愿死去。
只是他有责任,包袱,恩情,牵累,有一大堆东西垂坠在他身后,让他活得好好的。
我只希望,我也可以成为他身后的垂坠。
因为他死,我也不得活。
但我还想活下去。
才总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但有时离他离得太近,就不能只把他当作不相干的陌生人。
“江大侠,”我叫醒他,“该喝药了。”
他迟迟不张开眼,我在一旁耐心等待。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我梦到移花宫了……”
我端着药,不知该如何应答。
“宫里总是那样……风光旖旎……人却要守规矩,活得谨慎小心……”
“江大侠,”我叫他,“先起来喝药吧。”
于是搁下药碗扶他坐起身,他咳了两声,等气缓过来,伸手推开我送到他面前的调羹。
“江大侠……?”
他慢慢抬起视线,低声道:“我不想害你,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我想了想,反应过来,“你指解星恨?”
点点头,江无缺的神色似乎极为恍惚,“我应当没有秘密了,总有一日你也会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叫做江云,就在仇皇殿里。”
这些,我真的已经知道,也几乎有九成可以确定,少主就是江云,解星恨就是江无缺的儿子,殿主的手段,是想重新再造一段花无缺的历史,养大仇人的儿子,让他们去伤至亲的人。
这一招仿效并不怎么高明,但很恶毒,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对于江无缺来说,大概已经达到了生不如死的效果。
我叹一口气,再次将药碗搁下。
江无缺一直看着我,眼神总有些虚晃,但也有三分的期待。
“他大概这么高,”我扬手比划一下,“很瘦、也很结实,长得……眉清目秀,眼睛亮亮的,鼻子挺挺的,嘴唇很薄,很可爱。”
“可爱……”
江无缺闭起眼,应当是在幻想我口中可爱的解星恨。
“他的剑术极高,性格好强,能吃苦,能忍耐,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心性是好的。”
江无缺睁开眼,眼中忽然一瞬全是晦暗。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想,上天又造出一个花无缺,武功好,才智好,真可谓一场莫大的笑话。
而江无缺再次看向我,始终是意犹未尽。“还有吗?”他问,“他平日都会做什么,他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与什么样的人一起?”
我摇头,“这些我并不知道。”
“没关系……”他多少显出一些失望,点点头,“也够了……”
“江大侠。”
“……”
“江大侠,我怎样才能确定他就是江云?”
……
隔日,后山竹林,清晨。
解星恨在练剑,我找了一块圆滑的石头坐下,看他剑法似乎又有精进。
不过武功这种东西我终究不太能了解,只可以看看热闹。
他收剑,停下来,朝我这边走。
他走到我身边,脸色红润,运功过后血气畅行之像。
“几日不见,脚伤如何?”我笑了笑,问他。
“已经复原。”依然是寡言少语,视线与我交汇一瞬,便转开。
“那我看一下好吗?”指指他的脚,在他面前站起来。
于是身高的差距,提醒我他只是一个孩子。
这次他没有拒绝,很干脆地在我面前退去鞋袜,拆掉层层的包裹,露出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他坐在圆石上,我在他脚边蹲下,拿出金创药正好为他换药,“你不要做事太急于求成,”我上药的时候对他说,“做事太苛求,往往都会适得其反。”
他没出声,并没有反驳我的说教,但也不一定是听进了耳里。
包扎好伤口,我站起来,想了想便问:“你平素都在做什么?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喜欢吃什么,都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一连串问题之后,解星恨露出狐疑神色,表情不善地望向我。
“你别误会,”我辩解,“我只是想知道,这里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除了守一扇门、守一个人、守着无数抢夺回来的金银钱财,这里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好做?”
“你不喜欢这里?”他几个字,问得简单直接。
“那你呢?”我借机反问,“你喜不喜欢这里?”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很久,只说:“我从小就活在这里。”
“那也不代表非喜欢不可。”
他抬起稚气的脸来看我,“既然你不喜欢,”他将话题岔开,“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唯有苦笑,“人总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没得选择,也没有道理好讲,唯一会有不同的,只看你认不认命,你认了,便是这样——不认,便更周折一些,结果还是会这样。”
他有些不明白,“那还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
“哪里不同?”
“心里。”
解星恨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像在听一番戏言。
“那不然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坐到他身边,想了想,道:“以前有不开心的时候,我总会试图以不同的方法发泄,不过今天我发现了一种更好的……”
话停在一半,我等他发问。
他果然问了:“什么更好的?”
垂眼向他的手边瞟去,我答:“你手中的剑。”
“剑?”
“身子动的时候,脑子就自然会动得慢些,那么当你舞剑时,就自然可以把心事、怨恨、疑惑……统统都交给你的手,手带着剑,再用力挥出去,直到脑中一片空白——那时你就可以把什么都忘了,难怪你如此喜欢练剑。”
他怔了怔,跟着马上接:“无稽。”
“不是无稽。”我反驳。
他神色变得难看,起身,也不多说一句,便一个人向下山的路走去。
我看着他瘦小的身影,像在见证另一个江无缺的成长,突然极为不忍。
……
渐渐的,时日一久,我成为江氏父子间的媒介。
江无缺精神一日日变差,有时会噩梦不断,但当他清醒时,便总会问我解星恨的事。解星恨脚踝处有一块泪珠型的胎记,我早在那日为他上药时仔细地验证过,他的确是江云。
也在那日之后,与他变得能说上几句话。
我总在清晨他练剑的竹林里出现,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反感,所以我总是去,有时为他带自己动手做的点心,有时拿些清热祛火的汤水给他喝,也总是借着各种机会教他医术,怕他再受伤。
解星恨起始并不太情愿接受我的好意,但渐渐地习以为常、受之泰然。
江无缺便每日要听我复述与解星恨之间的言语,问他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又变瘦了,重复的问题总是要重复地问上几遍,才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睡去。
我看着江无缺入睡,知道不久之后他便会突然间自梦中惊醒。
天一黑,他也就不是那个对一切总是忍耐淡漠的江无缺了,大概是傀儡术引出了他心中最为隐秘的记忆,他会叫、暴躁、声嘶力竭地将一小间囚室闹得天翻地覆——“邀月!”他喊叫,“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坐在囚室一角,并不试图上前拉他或是规劝,他忍了太久也需要发泄,他趴在我找人打来的一小桶水前,盈盈的一点光,他望着水面中的自己,然后平静下来,一直平静地坐到天亮。
“为什么……”我走到他身边,便听到他小声地喃呢,“为什么是这样……铁心兰……你骗我……你说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骗我……”
我匆匆离去,狭小的囚室令我窒息。
以为殿主不出现,以为没有人再向他施加傀儡术,他应当会逐渐好起来,稍稍好一点也是必然的,但却没有,江无缺在我意料之外每况愈下。
究竟,他是不是真的想放弃了?
还是我错了,根本就不该告诉他解星恨的存在?
但我不明白,他曾在神智迷失时泄露的明玉功口诀,但都已经过去,无法挽回了,错并不在他,他却抱着如此深重的负罪感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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