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豆的烛火被两人盯得愈发不定,忽地,他开口,问:“盈余昨夜说尚有话不曾告诉我,便是这些?”
我怔了怔,昨夜……昨夜我以为他要死,胡言乱语。
他却道:“若是这些,你根本无需非让我活着听到。”
“……”
他偏过头,幽黄的灯光打到那张脸上,鼻梁挺直,面容清癯,眼窝与双颊,却已无一丝皮肉的丰腴。
“盈余是在愧疚么?”他问,“为江玉郎与我之间的前仇旧恨;还是为自己曾执着过我,而今执着不再?”他话间已转正视线,声音便是有气无力,似随时会哑掉一般,续道,“若是为他,大可不必;若是为你自己……我只想问,你真的预见过这番相见么,还是你根本未想过再见我,只是既然遇见,便避无可避才将这番说辞说给我听。但如果我不曾前来,你我此生不见是否也正中你下怀?”
“并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没想过相见,还是并不因我前来,才生出你这番话?”
我被他盯着,心便不由自主下沉。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极为简单,与我江无缺说结束,其实本来连交代都不必,他自不会纠缠,不会反对,更不会如此追问。
我只是有感他昨日吞下一瓶丧心的决然,觉得这样的江无缺太让人害怕,如果是为了我,我希望他不要再以卵击石。
但我没想过他回应我的不是沉默,而是……一语中的。
我的确不想再见他,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有谁能来将他、将有关于江无缺的所有记忆与感觉统统拔除,那样就不必害怕自己动摇,不必在伸手与靠近之间犹疑。哪怕是一个小小举动,他根本也不知我是如何忍耐。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想及此,我便将心思定下,望向他道:“江无缺你听好,我知你是连陌生人受难都于心不忍的性子,你我纠缠这么些年,你没办法回应,又伤过我,所以多少有些憾恨。但是你要分清楚,我受难你仗义相助,是故人之情犹在,但我不是你的责任,不需你面面俱到,更不需你单单只因我与殿主一起,便认定我身处险境,便不顾自身出手相救。殿主与我之事相信你很清楚,那人再恨我,也只恨得了一时。他会对所有人心狠手辣,但如果要杀我早就杀了,不会等到今日,不会把他自己害得如此之惨。更何况他为我做过什么,我又是如何对他,这些你有眼所见……所以就这一回,让我还了他那些情债,你别来管我,也别好心坏事再将我爹、将更多人牵涉其中……这已是我与殿主两人之间的事,是爱是恨,是他欠我还是我欠他,是我们自招的,不需任何人插手,也没人帮得了我。”
我说话之时,江无缺一双眼便静静地瞧着我。那眼很难看清,幽幽暗暗,漆黑一片,没有往日如琥珀一般润泽的光亮。
我以为他要开口,他却闭了眼。
“江无缺……”
“无关憾恨,”他许久才蹙眉道,“我不是为帮你才帮,不是为还你故人之情才来……”
我再要接口的话便被他硬生生哽住。可两人之间明明最放不下的是我,淡漠冷静、进退帷幄的从来都是他,而今我与他说结束竟然还会觉得有负于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你觉得我此来冒失,”他闭眼道,“我与你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你明知我非是在怪你。”
他未因我如此回应而将眉间放松,身体也过于紧绷,大病一场,又是如此情绪。
“江无缺你是不是恨我?”哪怕撇开两人的关系不提,我给他一个冲击说我喜欢殿主,喜欢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之人,他别说恨我、杀了我也没什么出格。
我等他的答案,等得连自己都失去了信心。江无缺体内丧心的遗患犹在,我非在此刻与他分个彼此其实很没有分寸,我知道说决绝的话再怎么委婉都不会动听。
是,他可能根本也不爱我,但他重情,亲情友情、十多年感情怎么不是情。我见过他无知无觉在仙云栈上等死,我知道他每次踩在万丈崖边,其实就已经有一半可能纵身下跃。那不惜命的借口可没有太多,铁心兰,要么就是我。
江无缺睁开眼时,我其实正恨不得把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再重新用最不直白的措辞粉饰一遍。
“恨你?”他重复这二字,“你、云儿、小鱼儿……你们是我在世上最为亲近之人,若我连你都恨,便连最亲近的人都失去了……我为何要恨你?”
我有些僵滞。
他笑,“盈余可知,在此处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仇皇殿的囚室,无日无夜,无穷无尽……我那时曾以为时光漫长,漫长得连一刻都好似一生一世,如今却又觉得可惜,就那般浑浑噩噩地过去多年,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丁点美好的印象都未曾留下……所以能有此日我其实很开心,便是永远囚于此地我也无有憾恨……”
“你别这样。”
“我可曾逼你去做任何事?”他忽然问,“盈余,我甚至没有叫你离开他,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怕什么?”他直直地望着我,“还是怕会欠我什么?”
“我怕……”有那么片刻恍惚,我以为自己会直视他,回答:我怕你并不爱我。
我怕你听信于我,怕一旦说出结束便被你一口答应,怕见面就会如同此般,抉择放弃,终究全部变作现实……
“我怕你被殿主嫉恨,”这却是我出口的话,“怕殿主始终以为我与你纠葛不清,怕那人疑心,怕你受害。”
江无缺的神情按理并不能看出什么,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但我忽然就觉得心悸,被他怔怔地望着,从来没有过的心慌。
“我懂了。”他竟点头,微微一笑,那笑里也没有喜悦。
“我不想骗你江无缺。”
他“嗯”了一声,彼此间再就没有任何对白。真的什么都没有,往后整整两日,我再没有多说一字,连对时间的概念,都是从魁星子派人送饭的次数中囫囵得出。
而江无缺的预测也是神准无比,两日,魁星子真的没有现身来逼问过丧神诀。
我觉得我和江无缺都是有恃无恐的对策,魁星子安排于此的看守根本都不用数,单从两人每日轮换着被人带去方便的过程,就知道自己所面对的除了魁星子,只剩下那日在他身旁说话的小弟子。
而留在这里受困的两日,正好也是我爹忙着与殿主争我争得最凶的关口,我不知那夜离去殿主是否真的栽在我爹手里,但我知殿主没那么容易死。
一整族火狐之血的灵力何止于此?那模样的变化只是代价,不是实力的瓶颈,殿主不愿妖化才不愿倾力而为,不代表他不可以。
我那时却为何激动难当、哭叫着怕不能与他生死相随?大概是因为他在一旁看着,我在他身边,总要豁出命去扮演。
我希望他终有一日原谅我,这个却是真的。
因此我怕的不是被殿主捉回去,我只是很怕与我爹“父女团聚”,还不知那人为封我的口做怎样的安排。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留在魁星子身边更好的去处,反正都是避风头。
更何况这风头有江无缺作陪,虽然真正的过程一点欢愉也没有。但我即便偷看他,也能看得犯了花痴,我好想在他脸上见到眉目舒展,我都不知原来自欺欺人是一种缓疾,时间越是长,越是苦不堪言。何况我又不是矜持之人,在曾经千方百计追逐的男人面前,我从来也没有多少矜持。
是以难得的放下自在,在我演来,好似上刑。
这日粥水送到,按以往经验,我端给江无缺,还不待靠近他,他就会睁眼。他这次睁了眼,却把头别了开。
我都坚持了两日没出过声,哪怕是惯性,也没有轻易开口的道理。
江无缺嘴唇很干,干得都起了血泡。“盈余如果生气,不妨说出来,”他别着头忽然道,“若是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也说出来。”
他同样是两日未开口,一口气说完一句话,嗓音都哑作了粗噶。
我道:“我还以为是你生气不理我。”
他把头转回来,试了几次才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低颤却更另有几分喑哑难当的诱惑:“不是,是我的错,我与你赔不是,别气了好么?”
“你的错?”
他便笑:“是,无缺错了。”
那几乎就是宠溺的语调,用笑的神情说,我若再反驳一字,那笑怕是维持不住了。忽然之间,我就觉得此人眉眼里,糅杂的全是牵强。
再过片刻,有人来收碗筷,江无缺便对来人道:“带我去见魁星子。”
我愣了愣,只听对方答:“掌门自会来见你。”
“站住。”江无缺又说一次,“带我去见魁星子。”
那弟子还是不敢自作主张,片刻却是把魁星子请了来。
江无缺要起身,我扶他,他却按下我的手。
“我有话告诉你,”江无缺看向魁星子,“但不能在此处。”
这么明白的暗示江无缺反复重复,我再怎么样也知道他是要避着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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