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用了怎样的力气,身体孱如将死,他硬是撑着自己把上身探来我面前。那脸孔几乎要贴上我的脸,他眯眼,细细地看我。
我不自觉退后,他便更要上前,像始终也不能将眼前之人看清,用了许多时间,确定我便是我——“难看么,”他忽然问,“如此的我?”
我愣在当下。
江无缺轻笑,“的确,为何每一次最难堪的我,总要被你见到……”
短短两句话,便将他的力气耗光。重新倒回去时,我眼前还是那张颓唐至极、胡茬徒生的脸。
头抵着墙壁,他先前被我撩开的长发,又有几缕落回眼前,遮住他的眼。
我已伸出手,但竟然连这最简单的动作,都有了左思右想、前顾后盼的牵制。
江无缺的眼,自乱发间看住我。
我将要替他理好形容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他安静地看我。
“你怎会在这里?”我引出话题,“小鱼儿说你收起了丧神诀,你没有练?为何身体会变作如此,比在仙云栈时更为不如?”
他似要开口,当即却是一番急喘,喘得他以手抠地,我于黑暗中看不清细节,但想必如此用力法,指甲都要崩折。
“盈余,咳……对不起,等我一下。”他将身子转过去,应单纯是不想被我看见此刻的狼狈。
可我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做。换做以前,我早就已经抱着他又拍又安抚,但我如今看着他,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靠近他。他不停咳喘,声音大到足以令我惊醒,赶紧伸手为他按住了几处穴位。
“好点没有?”我顺他后背。
“嗯……”
“江无缺,是魁星子把你捉来的这里?”
“……”
他安静下来又极为得死寂,半晌之后,却问:“盈余的问题,我该先答哪一个?”
身体转正,眼光沉静地望着我,我许久没见他这样的视线,无光的混沌里,净澈、无垢,不自觉就着魔般与他对视下去。
他面无表情了许久,才笑,“我脸上有什么?”
声音很轻,慢慢恢复了柔和低缓,剧咳过后极度的嘶哑,只为其添了几分质感。
“你的脸……”我的眼睛在越来越能适应黑暗后,忽然看清他耳根处连着嘴角有一条细长的弧线。是污迹?我探手擦了擦,是伤疤。
那疤痕不知新旧,很深,离唇角还剩不到半寸,否则就要变成不笑时也要咧嘴笑着的诡异笑痕。
“怎么回事?”我问,自知又是一个问题,联想到他才问过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我好累……”江无缺眼帘垂了下来,闭着眼道,“等等告诉你可以么,你能等么?”
我已为他断脉,自然知道他身体的情况,他说累绝非敷衍,便回应:“你睡吧,我等你。”
他头靠墙睡去。我这才将他乱发整了整,想这般的情况应把他的头放到我肩上,或是让他枕着我的腿,但我没能做,他也并未要求。
江无缺睡梦里鼻息很浅,我心烦意乱,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方才急着问他的问题,也都是我急于想知道的。我其实隐约觉得他该与我爹有过交集,虽然这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但逻辑上又很通顺:为什么我爹能在时过境迁之后得知我记诵下他的丧神诀——这个秘密,除了我,就只有江无缺知道。
到最后我也未能抵过睡意,被魁星子捉住那时,我记得还是午夜。
等叫人吵醒时,我才发现自己与江无缺头贴着头,身体依偎,彼此都睡得毫无防备。
我比江无缺先醒,体质上来说我其实强健于他。
睁眼时见魁星子就站在对面,地窖中多了盏灯光,来的只他一人。
可他的目标不是我——“江无缺,该把丧神诀告知贫道了,否则贫道只好向孙居士讨教了。”
我的手被江无缺在暗中握住,他已醒来,但没有回话。
“你要孙盈余,贫道也已给你带来,”魁星子续道,“莫再考验贫道耐心。”
江无缺这才动了一动,仰起头,睁眼去看对方,问:“你要如何向盈余讨教?别忘了你立过毒誓,此生不能动孙盈余一根寒毛,否则——”
“否则遭无量天尊所弃,肠穿肚烂,死无葬身之地。这个贫道自然记得,不过今日所备丧心,药量是你平日服用数倍,有令人欲生欲死、如登仙界之功效。想来孙居士只会快活无比,哪里会少一根寒毛。只是药量加倍,恐她腹中婴孩难保,但这却不在贫道誓言之内。”
“魁星子你敢!”
那魁星子微微笑着向我走来,白须颤动,手中拿出一个小瓶,他举着瓶子一把捏住我的下巴。而我之所以未有举动,一来是不明就里实在不懂他与江无缺搞什么古怪,二来是他单纯威胁江无缺的意图太明显,连武林正道所唾弃的“丧心”之毒都拿了出来。我昂着头,料他不敢给我直接灌下去。
若孩子有事,大人怎可能毫发无伤?再加上他发的誓言不轻,多少都该忌讳一些。
我反倒担心他口中提及平日喂江无缺丧心一事。丧心本身不是剧毒,除了致人幻觉、使人神智迷失之外,几乎也没有什么要命的后果。江湖上多用它来逼供套取机密,但作用人脑的药物,剂量过大或是服食时间太长,不仅掏空人身体,还会永久性地使人脑部受创。
这便是我在江无缺外表上看不出许多、偏偏却孱弱不堪的原因。
这个魁星子,一定是想要丧神诀想疯了,这么脏的手段都不在意,亏殿主要杀他时我还替他可惜。
“怎样,说不说?”
我下巴被魁星子捏在手里,余光去看江无缺,那人原本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这会儿直瞪魁星子的目光倒颇有些震慑。魁星子被他瞪得都似迟迟疑疑,哪知江无缺一扑上前,猛地伸手夺了魁星子手中的丧心,仰头便全倒入自己口中。
“不要!”我低叫一声,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此一着。他个傻瓜,抢了瓶子扔到地上、砸了它、摔了它,怎么不能令魁星子罢手,何必如此无畏地吞了它!
我与魁星子都有些傻眼,江无缺手上的空瓶一松,人便倒去了墙角。我挣脱魁星子扑上前,一手捏着江无缺嘴巴,一手两指伸入他口中。
“吐出来,快点吐出来!”
江无缺被我粗暴的动作弄得满面通红,我却知道他这人有个不好之处,很少呕吐。以前给他抠喉,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又是遇水即溶的药粉,他咽得那么快——我抽出手,他就嘶嘶地咳喘,我用力在他背上捶了两拳。他却抓着我手腕,好似是叫我不必激动。
“没事……我没事……”
我定了定,看他仰着头,头心抵在墙上,喉结上的青筋虬结,不知是否药效发作。
“江无缺你果然有些骨气,贫道小瞧了你。”
魁星子本意应不想将事态搞僵,但见江无缺吃了整瓶丧心亦无什么症状,便放了心,再次想起还未到手的丧神诀。
我本来见江无缺痛苦,一时间甚至想拼命杀了魁星子,可又见江无缺似无大碍,这才打消毫无胜算的念头。
“你要丧神诀跟我要,”我道,“江无缺也是我给他的。”
“魁星子,”江无缺却道,“你立过誓……莫要忘了……”
“我不管你立什么誓,你要丧神诀,我自愿给你。”
“盈余……”
“你给我住口!准备好纸笔,”我转向魁星子,“江无缺什么时候没事,我什么时候把丧神诀写给你。”
“好,”魁星子道,“姑且给你们三日时间。”
这人说完准备离开,人都还为走,那本来抓着我手腕的手骤然收紧。
我回头时就在心中祈求,千万不要是药性发作,但回过头,就明白什么都晚了。
江无缺眼白上翻,手、以及整个身体都如同濒死般出现抽搐——“江无缺!”我摇他肩膀,“不要吓我,你说过你没事!”
他抽搐完一轮,鼻血便流了下来,我拼命晃他身体令他睁眼,他睁了眼,眼中却毫无焦距,嘴张着,却又偏偏像不能呼吸一般,无法吸气。
魁星子这时已接近我身后,问:“怎么回事?”
我猛地回头,问他那瓶丧心是多少的量。
“十日。”
“十日?!”我只觉杀人的心都有了,更恨的却是自己大意,觉得对方是正道人士就以为那手段恶毒也有限,觉得江无缺吞了整瓶也无大妨害就以为他真的没事。
江无缺情形愈发不对,便连魁星子都紧张起来,不停地问可会致命。
我不知江无缺还留有几分清明,但即使没有那些发抖、颤栗、濒死的表现,他面上的神情仍有很大问题。不单单是痛苦,那根本就是一种恍惚错乱混杂兴奋的古怪神色。
“水!”我叫,“去拿水,快去,越多越好!”
魁星子应声而去,我点住江无缺穴道,捧住他的头,叫他清醒。
他身体如果不是这般虚弱我还可不管不顾强输真气,但事实证明一点真气都能令他吐血。这人的经脉曾是碎的,是以不能练功,如今更是干瘪,稍有冲击便似不能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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