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我那时还一边问我:“再敢不敢跑?再敢不敢跑?”明知我气管被他掐伤声也发不出来,他听不到答案却气愤异常,一边打一边叫:“再跑不跑?”旁人看去,像个疯子。
我昏倒转醒那时,依然躺在野外,连地方都没变过,只是白天变作深夜,殿主起了火,没过问我,自己坐在火边。
我见他微微弓了背,头半垂着,人难得安静地守着火堆,半面脸膛被照得清晰,双眼出了神一般,直勾勾盯着一处瞧。
这夜里他再红的瞳孔也暗了下去,倒像是回到往日一般。
不知多久之前,我见他这模样还会心疼,如今我闭着眼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如何折磨我如何叫我爹小鱼儿生不如死,他事实上的确是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
他即便琢磨得都有些疯魔了,可到底不是一个轻举妄动之人,我知他定要计划周详,且决不会善罢甘休。
“你后不后悔?”他眼望着火,突然开口,眼光都未收回。我心一跳,左右环顾一圈,才确定他要说话的人的确是我。
其实我如果非要开口,音调哑得难听,却还是能出声的,不过低音像风箱、高音发不出而已。
我瞪着他,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同他说话。
他起身走过来,手中拿着个水囊,“喝水。”便捏着我下颚,硬把水灌进我嘴里。
我呛了几口,留了一些直接喷在他脸上。
他获得力量后无论多么返老还童玉树临风,但不重仪表披头散发,也难看得不入眼。
我喷得他满脸是水,他随手抹了一把,发丝都黏在脸上,却又拿了半块干粮给我:“吃下去。”
我在绝食这件事上永远都在与他抗争,因此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他撬开我的嘴,食指拇指直接伸了进来将我嘴的口径撑大,干粮塞进来,轻车熟路。
吃喝完毕,便是一耳光,他笑了起来,问道:“孙盈余,你后不后悔当初那般对我?”
我当真不想理他,他抓过我,眼神光亮,笑着又道:“你即便是后悔,此刻也来不及了。”
我看他的脸,他笑得不是多么妥帖,正常时也该不会这般问我。我突然有些怀念仇皇殿里他不言不笑的模样,那时他戴着面具,唇角几乎从来没有抬起的时候,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几万两黄金。那时候我就是傻啊,老在背地里瞎猜度,这人怎么不笑呢,那把嘴角扬一扬是花得了他多少力气,他却死也做不到。
结果现在,我真宁愿他冷鼻子冷眼,他笑起来也不是心情好也不是不好,我自认了解他,所以觉得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表情。
“殿主我困了。”我对他比着口型。
他便神色狰狞,“谁准你睡?起来赶路!”
……
域穴。
荒山作障,进得其中,需要先破一层禁咒。
禁咒为胡夫人所施,当年殿主失掉仇皇殿,被飞雁山庄为首的正道人士赶狗入穷巷,若不是此地偏僻又加上那名为“幻之火”的咒术庇护,殿主怕是活不到万象窟之争。
后来江云得悉身世,也曾携江瑕仇心柳深入此地欲救江无缺,听闻那次他们并未与殿主正面相遇,胡夫人放了点水,总算与义子亲女见面叙旧了一番。
这回,殿主似未曾事先知会胡夫人隐去咒术,而是强闯幻之火。
轩辕巧巧的世间无奇不有笔记上,有过这么几字囊括:幻之火,死灵积怨所化,遇而不退者,癫狂至死。
我自然觉得殿主疯得厉害,他要送死,我可不愿。岂知他拉着我就这么走了进去,山洞入口,一圈火焰曳舞,正如那夜沸腾的飞雁山庄,你觉得要引火烧身,可真步入其中,又不烫不痒,像被人诳了一回。
殿主没说,他若早告诉我他过这幻之火来来回回不下十次,像走路闲晃一般,我也不必诚惶诚恐。
可他强闯了十次,竟还敢再闯,令人钦佩。
眼前很快便花了起来,我初时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但晃眼之间,便已幻象交加,那幻象与他人无关,皆是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先是天上人间,再是得而复失,一会儿又是故人如昔,转眼便是反目成仇。到最后你也不觉那幻影有半点作假,江无缺手牵铁心兰,说宁愿共赴黄泉,也不愿与我半点相干;我爹指我偷了他的丧神诀;江云指我害得他们父子相煎;小鱼儿说他信我十分,却落得失望万分……我百口莫辩,只觉得那指责来得太多太猛,失望薄鄙如山似海,却渐渐地,只剩了一道声音,声声喊着他恨……
胸口升起一股剧痛,将我勒得窒息,我一惊之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被殿主带离了幻之火,身后火光如华,可那将我带离火海之人,却似再收不回心神,失控起来。
原来那喊叫“恨我”的声音,是千真万确,殿主如将我碾碎一般紧紧地抱在身前,他身体颤抖,脸埋在我心口,呢喃着:“孙盈余,我要杀了你——”可越是称恨,就越是将我抱得密实,放佛那便是他的血肉,分开来便会叫他痛不欲生。
我怔了许久,忽然之间呵呵笑出了声,我这一路也未向他开口半次,嗓子再没用过,这时只觉笑声嘶哑,陌生得厉害。可一笑过后再难抑制,想殿主恨我恨得欲生欲死,到最后也逃不过一场催眠术,他即便咬牙切齿要将我生吞入腹又怎样,只要他活着一日,就要受我蛊惑;我再怎么对他,他也要像狗一般对我纠缠乞怜,他就算心底再清明抗拒,脑子与身体却也背道而驰,搂我搂得紧迫。
我笑得愈发大声起来,胸口被他箍紧,每喘一口气,便生生得疼。可那笑声就是停止不住,他大叫我贱人,问我如何那般对他,我便笑得颤抖,上不来气,呛得大咳,忽然之间手便在他脑后扬了起来。
恶向胆边生,几乎与殿主相处的时时刻刻,我都在寻找机会要他的命。
此刻便是良机。
他头抵在我胸前,只能被我瞧见发心,我低头看他仍旧迷乱得厉害,手上便凝了功力,几乎要一掌落下,他却在这时分抬起了头。
那面容于我太过熟悉,黏着乱发,脸上一塌糊涂,竟全是泪痕,我见过他杀人见过他发怒见过他阴狠歹毒,却没见过他流着泪神色糊涂迷茫。一时间手便颤了起来,第一次觉得心中抽痛,手像灌了铁水,怎么咬牙怎么用力,再也落不下去。
他眼中还似氤氲,却微微敛了起来,望着我道:“怎么?不动手?”
我立时将手收了回来,他松开我,拂了拂脸颊,低低嗤笑一声。
二人无话,一路来到域穴尽头。
域穴虽不如仇皇殿规模,但藏于荒岭,洞室沟回,机关重重。
我在来路上便嗅到死气,想此处终年幽闭,不见天日,的确是藏尸制尸的好场所,而万象窟内殿主带去那么多尸人,许多便该出产于此。
尽头处有石壁一面,相当厚重,却难挡其后各种怪响。
我不算耳尖,只对一种物体的叫声格外敏感,那便是活尸。
我惊惧地望去殿主一眼,他举手重拍墙壁,面向石壁道:“你要见之人我已带来,解开我的催眠术,我还要起死回生之法。”
☆、第九十二章
域穴,石殿。
殿中由七盏星灯取光,七星灯围绕一口石棺所列。
傀儡师站在棺前施术,殿主就坐在这整间大殿的唯一一座石座之上观看。
如此这般的场面已经持续数日,由我被殿主带入这里那日开始,傀儡师取我之血,喂养棺内不知死活的妖尸。
这就是殿主带我来此的真正目的,傀儡师知道我的体质,建议殿主要善加利用。
我由衷佩服傀儡师的做人之道,即便殿主终于知道催眠术始末,却没有将这罪魁祸首剥皮拆骨,实在辜负了殿主睚眦必报的名声。
事实上万象窟中孤注一掷,殿主身边残存的势力已经瓦解殆尽,那之后域穴的经营,全要靠傀儡师的鞠躬尽瘁。
仇皇殿残部被傀儡师吸引而来,游离于正道之外的邪门歪道也聚集此地,殿主几乎是一回来便坐上了上首,若没有傀儡师,他此刻也只能是孤家寡人。
显然傀儡师借此局表他一片衷心。就在不久前殿主一败涂地,正道之人赶尽杀绝,邪派之间墙倒众人推,傀儡师非但没插上一脚落井下石,还能在殿主孤身灭火狐族之后,以如此迅捷之势纠集了势力前来投诚,不可谓不明智。他们以域穴为据点,扩展得迅速而不张扬,我甚至在进入此境之前,都未曾发觉这四周的荒山布满暗哨。
当然,域穴的中心有幻之火为屏,并不适合人出入。
能进到这里的人,十根手指也数得过来。
而我就被殿主囚于此处,作为他的尸血来源。
石棺前的仪式结束,我失血过多瘫在棺边一侧,至今也未能真正看一看其中所睡死尸,但我想我已经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
殿主由石座直身而起,来到我面前,光影闪烁,他也懒于多看我一眼。
傀儡师宣称他已替殿主除去了深种的催眠术,当然,这全赖我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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