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训稍稍前倾了身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成姬还在,过了没多久就病倒了,”丫鬟咬着下嘴唇,似是在思考,“应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感情……”丫鬟脸色一白,双膝跪下,匍匐于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赎罪!”
云昭训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你又没有犯罪,何罪之有?”
“奴婢……”
“好了,起来吧,今日和王良媛见面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好了。”
丫鬟连连点头,直说记住了。
车轮轱辘,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看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云昭训低叹一口气。其实她和王良媛一样,都是被遗忘的人,曾经的风光都在一时间成了过往云烟。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子,需要有男人来养着宠着的弱女子,本身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就不合理,何况还是丧了夫君的呢?就算她不为她自己考虑,她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让他们没有爹爹的庇护吧?所以当杨广对着她笑,柔声呼唤她三嫂时,她心醉了。
为了生存,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凤栖苑书房的廊子上,恪靖和白衣女子对坐着饮酒,两人中间放着一盘棋,却谁也没有动棋子。
夜风吹起恪靖的宽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廊上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将两人投射在木板上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秋棠在跟恪靖耳语几句后又立刻退下,自始至终都好似不曾出现过那样。
恪靖将酒杯放下,给自己斟满一杯后仰头全部喝完,清洌的酒水在舌尖绽开,舒服得她眯起了美眸。
“看你的心情似乎很好,什么喜讯也不说来分享?”白衣女子边撩起衣袖边为她倒酒。烛光打着她的脸,白纱下的轮廓隐约可见。
“惜念,三年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恪靖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下巴叹息。
“不,五年了。”
恪靖收回目光,与她相视而笑。“但是不论是三年还是五年,终究我们的日子快要熬出头了,不是吗?”
“是啊,快了,”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小口,惜念轻叹。
这五年的时间,她没有白等,即便在途中她有想过要自己去解决恩怨的,最后还是听了恪靖的劝继续伺机等候。
五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心志磨平,也足够让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翻转成功成名就的英雄,更足够让一个人的心态在一次次的磨练后成为隐藏的强者。
好在,她熬过来了……
“明天我会去见一个故友,你就装扮成我的丫鬟吧。”
“那,是以这张脸还是……”她边说边解下面纱。
灯火阑珊,一张美艳的脸成了黑夜里的焦点,美眸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彩,即便是恪靖,也晃神好久。
第九十九章九 :
听雨楼,临窗的位置,戴着纬帽身穿一袭灰衣的人坐东朝西,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拿起酒杯小口喝酒。他喝酒时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一点也不像大男人的粗糙且落着胡渣。再看他的身量,瘦瘦小小,灰衣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小孩子套了大人的衣裳似的,空空荡荡的。从坐下到现在,他已经独自喝了近五六杯酒了。
侠客?还是外地人?正因为他不合适的装束以及行为,引来一些探究的目光,而他却不以为然,依旧独饮。
从一楼通到二楼的梯子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店小二边笑着领身后的两位男子上楼,边打探要不要上一些特色小菜。因为隋文帝发起节俭的口号,许多以前常来这里的贵胄,都不来了,即便是看到他们的背影,也是去了对面的酒楼。因此生意惨淡不说,过来的食客也都是些摸不出几个板儿或者也就点几道小菜还斤斤计较挑三拣四的粗鲁人。
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两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即便身上的衣裳不是时下的新款,但光那脸那气质,也不是粗俗人。就这点而言,给酒楼去去阴沉气,顺便捞一点,也很好了。
“二位公子,就在那个位置,那位客官已经等候一会儿了。”店小二微微弓着腰,笑得谄媚。
不得不说,面前这二位除了个子小巧了点,其他方面都是出彩的,特别是这位公子的跟班,那双眼轻轻一晃,哎哟喂!就连他就被晃得心肝儿颤颤。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儿?不会是投错了胎?
“劳烦带路了。”命身后的人掏出小小的谢礼,男子笑道。
一见到那双小手里的铜板,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随即又顺拐而上,介绍了店里的特色菜,却被男子以不久留为原因打断。
好半晌,小二哥才闭上一直保持微笑的嘴,他头一扭,直接甩脸走人。
呸!长得好看有屁用?还不是个穷光蛋!白长了张脸!
对小二哥突然转变的脸色,男子也不在意,径自朝靠窗的方向走去。
“你终于来了。”灰衣人放下酒杯,只一抬头就有了瞬间的晃神。知道面前的人生得不赖,只是想不到换做男儿装竟是不能分辨真身,何况身后那位俊哥儿……
见王良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的人看,“他”轻咳了声,随即开口道:“妹妹……哦,不,应该称你为明空,敢问近日别来无恙?”
灰衣人冷哼,话语在舌尖上一转,似是想要做掩嘴的动作,又觉得举动与打扮不合宜,讪讪地放下手,“说来还真的得要感激姐姐了,若不是姐姐每个月的补助,就那个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住的又是破破烂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和姐姐那舒适的东宫比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对她的冷嘲热讽,恪靖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径自坐了下来,给自己沏茶,“说到底也是妹妹你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再三劝你留下,你仍执意要出家,我也没有办法。”
“执意?呵——”王良媛的目光倏地变冷,之后又迅速恢复成一派平和的模样,正色道,“这次邀姐姐出来,是想向姐姐打探云昭训的情况,姐姐可知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喝水的动作一顿,恪靖看了她一眼,“妹妹不妨明说。”
“我知道你不会不知道,但是为了确保我们的目标能顺利并且尽快完成,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作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深宫是关不住她一颗骚动的心,如果是寻常男子那也还好,可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过得了清闲日子的人。”
放下水杯,恪靖双手交叉放于下巴下面,盯着面纱后面的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只笑不语。
第一次邀请王良媛和她合作,那是她出家为尼后的第六个月,恪靖知道对于家人的惨死,一直是王良媛挥之不去的记忆,也知道这事与杨广脱不了干系,所以她邀她加入复仇计划,未料不但直接被拒绝,还吃了个闭门羹。
她也不着急,明着暗着给王良媛灌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的概念,直到今年年初,王良媛写信来告知说她愿意与她合作。
可若说,王良媛真想一心一意和她合作,那么就太低估这女人了,她的心绝非那么单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会是她最终的计策,所以,即便知道王良媛当的是双面细作,恪靖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你不信任我?”王良媛微微偏过头,躲开那两道明亮的视线。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次的消息比以前的都要可靠太多了。”
藏在宽袖里的手紧了紧,王良媛平息了气息,端起茶杯喝已经凉掉的水,“那是因为蛇快要耐不住性子,出没了。”
恪靖点点头,不否认她的话。纵观局势,独孤皇后病重在榻,隋文帝开始宠幸别的女人,当今太子更是“失踪”了好几年,即便说杨坚还不想那么快让杨广继承太子之位,朝中大臣也会屡次进言。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杨广怎么会不有所行动呢?
从酒楼里出来,恪靖和惜念并不是急着回东宫,而是去了城西杨忠夏那边。作为首饰铺曾经的庄家,即便说已经把店铺完全交给杨忠夏去管理,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去坐坐,打探她所要的消息。
从一间铺子扩大到整个地方,杨忠夏的经商之道令远近的其他首饰店主都自惭形秽,何况他才三十出头,年轻着。
得到杨忠夏一摞厚厚的客户名单后,恪靖才同惜念回东宫。
五日后,才吃过晚饭,恪靖就被宫人请去了永和宫。
抱着暖暖走进充满浓重药味的寝居,她看到了那个形容枯槁,失去往日风采的独孤伽罗。隋文帝陪伴在她身边,如今的他也苍老许多,额间都现出了些许皱纹。他紧紧握着独孤伽罗纤细的手,脸上似有水迹,烛光下亮晶晶的。
跟隋文帝的手一比,独孤伽罗的更显苍白而瘦弱,似乎只要一使力就能折断。她闭着眼,他却温柔地替她整理头发,还时不时地碰触她消瘦的脸颊,一派好夫君的样子。
“皇奶奶……”暖暖伸手想要独孤伽罗抱,却发现她在好久以后才睁开眼并且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