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她的眼睛亮了,以至于连房间里的烛火都亮堂了起来,照得独孤伽罗的脸红彤彤的。
“暖暖。”她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没入了鬓发。
恪靖抱着暖暖走过去,然后跪在床边。隋文帝往旁边挪,好让空间腾出来给这祖孙俩。
皇家的人一向以男子为重,特别是妃子,母凭子贵,可偏偏独孤伽罗对暖暖的宠爱超过其他的皇子。
“暖暖长大了。”望着跟前梳着双刀髻的暖暖,独孤伽罗欣慰道,“越长越漂亮了。”
“母后……”见没说几句话就剧烈咳嗽的独孤伽罗,恪靖担忧道。
独孤伽罗摆手,连说了几个不连贯的“不碍事”,却越咳越厉害,几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似的。“我知道我不行了,即便太医说还可以再活几年……”
说到这里,独孤伽罗自嘲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太医们那蹩脚的谎言还是笑她的人生。
“母后觉得,女人终归还是要有一份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元儿,你还年轻,暖暖也需要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你这样抚养她长大,不是个事……咳咳!”
恪靖牵过她的手,摇头道:“母后,我不累,有暖暖陪着就可以了。”
“不……母后知道你爱勇儿,可是……叔德是个不错的人选,我曾经也试探过他,他的为人母后很清楚,即便他已经有了正室,你过去他也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李渊?恪靖朝门口看了看,想起进来之前,李渊看她时那种闪闪烁烁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了然。
“母后,您都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与您共侍一夫,难道您愿意让我和窦夫人一起服侍他?何况窦夫人那么聪明,我过去只会连累她吧。”
独孤伽罗笑了,却是很无奈的表情,“窦氏是个聪明的人,这点母后知道。”
连刁钻婆婆都能被伺候得服服帖帖,怎能不聪明贤惠呢?
“但是叔德愿意跟母后保证,他不会亏待你,就这点,母后很是欣慰。”
“母后,您怎么也糊涂了呢?”
手腕突然被抓住,恪靖听到独孤伽罗几乎以低吼的声音喊“东宫需要主人”这句话,她静静望着目光凌厉的独孤伽罗,久久没有言语。
“母后,元儿生是杨家人,就算死了也属于杨家。”
苍白的手渐渐滑了下去,独孤伽罗转头面向床内侧,良久一声叹息,“你要为暖暖考虑。”
第一百章一 :
走出永和殿,暖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渊,随即甜甜叫了声叔叔。恪靖身形一顿,抬眸对着他点头微笑,以最自然的表情,没有退缩没有尴尬。
李渊一愣,眼底的眸光在经历错愕到黯淡之后,又开始恢复他原来的意气风发,那深深的祝福和真切的关爱,透过眼角风采传递过来,没有男女私情,只是挚友间。
暖暖分外的安静,就连平日里吵着要李渊抱的那股拗脾气也消失了,趴在恪靖肩头蔫蔫的。就像是读的懂这空气里所弥漫的哀伤氛围。
半个时辰左右,隋文帝杨坚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众人都看着他。橘色的烛光下,他的外袍罩在身上,本是伟岸的体魄,不知怎的撑不起那外袍,起起伏伏的线条显得他瘦骨嶙峋的。他缓缓抬起头,眼底一片死灰色,脸上尤挂着泪,被风吹得斑驳。
“朕的皇后——殁了!”悲戚的嘶哑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颤抖的哭腔冲进每个人的耳朵。
殿前所站的人齐刷刷跪下,头伏于地,整个永和殿静籁无声。
独孤伽罗的下葬是在第三日,永和殿前前后后挂起了白绫,雪白的一片,就如寒冬里的雪,白的刺目。
送葬的队伍很长,也很壮观,一向崇尚节俭的隋文帝命人装了五车有余的衣服、首饰和金银,说是让独孤伽罗在地下不愁吃穿,日子过得美满富足。
当黑色的棺椿被几个太监抬进陵墓时,隋文帝再次抑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陪行的一干大臣也禁不住,默默低头或啜泣或用袖子擦眼角的,或有假哭的,但终归是被隋文帝对独孤伽罗的爱被震撼了。
沙场征战尚不能令他恸哭,战士牺牲尚不能让他恸哭,身体重创尚不能让他恸哭,而独孤伽罗的逝去,让他如同迷了路的孩子,彷徨而惧怕,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思考,只能以眼泪来宣泄内心的凄凉。
到底还是结发夫妻,也是最宠独孤伽罗的,即便身边已经有了美人,独孤伽罗在杨坚心里的位置也无人能取代。
无人能取代……嘴角漾起一抹无奈,那个视忠贞为性命的孤傲女子,最终还是输给了皇家体制。她也知道无能为力,也知道政治联姻的重要,在政治面前,儿女私情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抑或说在杨坚心里,即便是他宠其他的女子,对她们也只是宠没有爱,而给独孤伽罗的才是爱。
可是这又怎能与独孤伽罗想的一样呢?
恪靖想起之前去探望独孤伽罗时,她抓着她的手无限悲凉感慨。
在女人眼里,情.爱和爱同等重要,爱了便是身心灵的合一,爱了才愿意分享自己的身体。她一向视爱情那么高,以至于觉得身体上的背叛就是心灵的背叛,二者划等为一。一旦夫君宠幸了别的女子,那对孤独伽罗来说便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哪怕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她的人生不允许与别的女子同分夫君。
真真是输给了命运。
“如果我不是皇家的人,如果我只是个平民百姓,那就好了……”
这是独孤伽罗最悲怆的话,也正是她最真实的需求。
恪靖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白,其实不止独孤伽罗一个,不论高低贵贱的女子,都向往一段至高无上的爱情,都向往一个只爱自己专宠自己并且也独属于自己的夫君,可是古往今来,有哪个女子像独孤伽罗那样敢于争取敢于向伦理挑战呢?
她做了先例,亦是道出了每个女子的心,那个被封尘已久却依然在蠢蠢欲动的心愿。
下葬了独孤伽罗后,恪靖等人随着队伍准备起身回京都,一身素白的她更显肌肤苍白。陵墓是在郊区,步行至京都需一个多时辰,没有马车没有骏马,全部的人都是徒步来回,杨坚也不例外。陵墓至京都要经过一片广阔的稻田,如今正是播种的时节,田里已经有好几个农夫在播种了。
估计是日头有点烈,乳娘手中的暖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人群中带来骚动。恪靖连忙从乳娘手中接过暖暖,慈声安慰,可偏偏怎么也哄不过来,只叫她越哭越大声,也越哭越委屈。
李渊从后面赶上来,双手穿过暖暖的腋窝一把将她举高。这是她最爱的游戏,也最管用的哄人招数,果然几个托举,暖暖不再哭了。
“真的谢谢你,大哥。”对着暖暖破涕为笑的脸,恪靖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谢什么?你是我弟妹,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上的。”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然后转头对暖暖说话,问她为什么哭。
看着暖暖很认真地回答李渊的问题,恪靖喜忧参半。突破感受到来自右后方的炽热目光,她下意识地看去。
稻田里,只有几个穿青衫灰布的男子在劳作,日头照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黝黑的油光光的。
“弟妹?”见连叫了好几声都不回应的恪靖,李渊转到她面前,“看什么呢?”
恪靖回过神,恍惚一笑,又恢复清明,“许是认错人了。”说着一把将暖暖抱过来,笑着逗她玩。临行前,她再次望了望田里那个埋头苦干的背影,无声扭过头跟着队伍往前走。
独孤伽罗下葬后一个月,文武百官再次进言封杨广为太子的事,而迟迟不愿立储的杨坚终于发话,昭告天下立储之事决定在下下个月。
虽然百官们都不解杨坚为何要拖两个月才愿意立储,但是想到杨坚刚经历丧妻之痛,也就噤口不言了。有立储之意总比没有立储之意,弄得忍心不安的好。半年也就半年,估摸着皇上也是为了仔细考察二殿下的能力。
得知这一消息,恪靖正好在院落里给暖暖摘墙上的海棠玩,满园的海棠开了,那一片粉色的花海中掺杂的白色使得这花海更增添一抹绚丽。
李渊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她牵着暖暖,捻花轻笑的样子。日光悉数落在这对母女身上,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皆是粲然浅笑。暖暖才四岁,五官却传承了他父母的优点,精致美丽。小小的身躯更是惹人怜爱,禁不住想将她紧拥入怀。
李渊示意春苑不要去打扰,以免破坏这极美的景色。他一直盼望能有个乖巧的女儿,原配夫人接连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本想期盼着是个女儿,太医却说是个健康的公子。一想到家中的儿子,他就头疼,天天疯来疯去,皮得跟猴一样,肚子里那个也不安分,时不时地踹他娘两脚,本来有一个皮孩子已经够心烦的,想到又来一个,他就一个脑袋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