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是赵熠然读书的学校,和他所读的中学一样,都是白城的名校。
虽然宋眉说过他们和他没关系,可赵亦树还是控制不住好奇,他去一中看过他们一两次,他知道,赵树会去接赵熠然,他们父子和睦,亲密无间,他每次都会提前到,停好车,到校门口,伸长脖子等。
赵亦树下车,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赵树,他们长得真的很像。
放学有一段时间了,赵熠然可能有事,还没出来,赵树脸上没有丝毫不耐,还和同样等人的家长聊起天。
他气质很好,人到中年依旧不失清朗,身上有种艺术家的迷人风度,赵亦树从没见过人把温润儒雅这四个字诠释得这么完美。
他看着他,这是他的生父,也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走过去,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赵亦树从没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让生父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他已长大。
这一天,他收到小妹的信,后悔极了,很想给小妹回一封信却再也来不及。现在他想让生父看看他,他怕,这么怕,世间这么无常,他怕哪一天,他就像小妹一样,突然间没了。
他想看一下生父的态度,他是不是真的像妈妈说的那么无情,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好一会儿,赵熠然终于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
他们看起来很熟,三个人有说有笑,赵树拍拍儿子的肩膀,笑容满面,他终于转过身。
他们走了过来,那画面美极了,就像电视的公益宣传片,儒雅的中年人带着一双儿女,少年阳光开朗,女孩儿活泼爱笑,夕阳的光把他们照得柔和美好,远远的,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赵亦树看了眼那女孩,应该是赵熠然的同学,也穿着一中校服,长发,帆布鞋,双肩包挂着个钥匙链,是个小布娃娃,跟着她一晃一晃的,看得出她很爱笑,皮肤牛奶般白皙干净,笑起来特别甜。
赵亦树直直朝他们走过去,腿在打颤,手心发凉,忐忑不安地迎面而上。
他看着他们,又不敢太直接,他太紧张了,精神有些恍惚,错身时,和那女孩撞了一下,他不敢停,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女孩在后面喊。
“哎,那个同学,你校牌掉了!”
见他没反应,女孩走了过来,把校牌递过来,笑眯眯地问:“是你的校牌吧?”
是学校统一制作的校牌,印着学生的肖像,班级,还有名字。
“谢谢。”赵亦树接过,低声说。
他比她高,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诧异,像发现新大陆朝赵家父子跑过去,惊奇道:“哇,小熠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那人和你长得好像,我刚才看了眼校牌,好像也姓赵,好奇怪,三中的怎么会来这?”
“真的?”赵熠然好奇地回过头,惊奇道,“真的有些像!”
他又笑嘻嘻地问:“爸,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
赵亦树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赵树的背影。
他只要一眼,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他对自己说,只要一眼就够了,如果赵树肯看他一眼,他不恨了,不再怨了,从今以后,他谁也不怨,谁也不恨,他会努力做个阳光开朗的人,真的,他只要一眼,一眼就够了。
可他听到赵树淡淡的嗓音,温润平静。
“很多人长得很像的。”
没有回头,很快,就轻巧地把话题转向别处。
那天,赵亦树一直望着他,直到赵树上车,开车离开,他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赵亦树攥紧拳头,全身颤抖,连校牌的别针扎进手心都没发现。
他们走远了,赵亦树麻木地上车,他坐在后座,出了一身汗,他松开手,发现手心全红了。
当晚,宋眉回来,黑着脸,一来就质问:“不是说和你没关系吗,为什么去找他?”
赵亦树正把小妹送给他的羽毛镶在相框上,他做得很用心,头也没抬,淡淡说:“以后不会了。”
宋眉愣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她看到他的手心贴了创口贴。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扎到了,没事。”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很久以后,宋眉翻赵亦树的课本,发现他所有课本都没写名字,就算有写名字的,也用黑色的笔涂掉,涂成黑色羽毛,下笔很重,羽毛上有好几个小洞,是笔尖戳破的,连后面好几页纸都有洞。
宋眉合上课本,想到儿子那天把相框挂在卧室,抱起软软,举着它的小肉爪,轻声问。
“软软,这是阿宁姐姐,小妹,记得吗?”
阿宁是小妹的小名。
他站在羽毛前,头发柔软,眼神柔软,笑容柔软,美好像个天使,可宋眉想起,却心底发寒。
什么都没过去,只是他不说,一个字都不愿跟她说。
正文 第59章 赵树不曾给他过仁慈,他就吝啬他的善良
赵亦树后来没再去找赵树,连百度搜一下他的名字都不会。
以前他会不时搜一下他的名字,看他去哪里演出,有什么活动,那之后,他想起赵树,是一个优雅的背影和他平静的一句,“很多人长得很像的”,云淡风轻,让跑过去求一眼安慰的自己显得很可笑。
而人只要蠢一次就够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袅袅,一个笑起来很灿烂嗓音清甜的女孩,和赵熠然走在一起,像加了柔光的青春电影。
两年后,他知道她的名字,洛袅袅。
袅袅。
赵亦树在心里念了一遍,他一直很喜欢她的名字。
他到办公室上班了,他上学时读的心理学,毕业后在白城开了家心理诊所,成了名心理医生。赵亦树把病历整理好,放在书架上,书架除了心理书外,还有很多关于催眠的书籍,他主攻催眠,也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催眠师。
助理敲门进来,说:“有个姓洛的小姐指名要约您会诊。”
“洛袅袅?”
助理点头,赵亦树说:“说我没空,把她安排给林医生。”
“可她指定——”
“就这样,我不会接待她的,她要不满意,可以离开。”
他鲜少这样严肃,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有礼,助理有些愣了,但还是点头,要走时,又被叫住。
“以后洛小姐的咨询,都说我没空。”
“知道了。”
助理一脸莫名地关上门。
赵亦树倒了一杯水,看着窗外。
今天是个晴天,天蓝如洗,就算有什么飞过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想,明明已经在彼此的生活消失得无痕无迹,为什么还要来?
赵亦树和洛袅袅产生交集,在两年后。
他深刻地记得,那是高考前夕,他都快把慈爱的赵树和会发光的赵熠然给忘了。
那天,他放学回家,见到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家客厅的人,赵树,优雅矜贵的紫荆交响乐团指挥家赵树。
他在和宋眉说话,低声乞求什么,和上次赵亦树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不到二年,赵树似乎老了很多,神色疲倦,眼底红血丝严重,黑亮的头发都灰败了不少。
宋眉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不可能,我不会答应的。”
她虽然态度优雅,嘴角也带着笑,但总有丝傲慢和颐指气使。
赵亦树进屋,赵树看过来,愣了下,然后,无神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他站起来:“这,这是——”
“亦树,回你的房间。”宋眉马上说。
“哦。”赵亦树应了一声,抱起在他脚边兴奋打转的软软,回二楼的卧室,没去看他。
他表现得对赵树毫不在意,回到房间,却没关上门,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宋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骨髓库里根本没有合适的配型,小熠他才十七岁,你也是当父母的人,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吧?”
“你恨我,可我们的事不要扯到下一代,那怎么也是他的弟弟,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跟他说,只是做个配对,不会损伤身体的,真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我知道,十几年来,我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现在出现有些过分,可我的儿子还没成年,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
赵亦树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想不到这种狗血的事竟发生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两年没消息,赵熠然竟不知何时患上了血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型。赵树没办法,想到他还有个儿子,就找上门来了,要他去做配型,兄弟间的骨髓配型成功率很高的。
唉,刚刚看看到他,还想着他是不是后悔了,良心发现,像电视里演的十八年认亲之类的,心里竟有一点点期待。
结果,是惦记上自己的血,要救他儿子的命。
赵亦树很轻地笑了,呵呵,十七年没见过一面,这会儿需要了,就又是父亲,又是弟弟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念想了这么久也不过如此。
他要妈妈将心比心,都是当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那他也算他的儿子,为什么就没见他将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