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眉没怎么说话,就几句“不行,我儿子马上要高考了”“他可没什么兄弟,我就生了他一个”“我不会让见你的,你跟他还没他养的猫熟”,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却实实在在的寒碜人。
赵亦树想象得到她脸上的神情,淡漠矜持,就连泄恨也是优雅有礼的。
接下来,两人来来去去就那几句,没什么意思。
赵亦树下楼,对还在吵个不停的两人说:“我可以去做配型。”
赵树的眼睛又迸发出神采了,激动得说不出话:“这,这——”
“赵先生,我叫赵亦树。”赵亦树又道,他想,生父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我——”赵树有些难堪了。
宋眉冷下脸来:“小孩子说什么话,这事轮不到你做主,上去!”
“妈,只是做个配型而已,又不会伤害身体。”赵亦树停顿了一下,微笑地看他,“况且我看这位赵先生,救儿心切,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要跑到学校去……”
“我,我——”赵树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想为自己辩白几句,“我,我不会。”
“那就好。”赵亦树点头,“赵先生,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家司机会送我过去的。”
说完,他直接上楼。
他回卧室,关上门,坐在床上,心有些堵,却并不是很难过。
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软软跳上床,坐到他腿上,圆润清澈的绿眼睛不安地瞅着他,喵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
赵亦树笑了,摸摸它:“没事,我没有不开心。”
晚上,宋眉跟他吃饭。
他们难得一起吃饭,吃饭也不像别的家庭热闹,客客气气的。
宋眉问什么,赵亦树就回答什么,他还不时夹点鱼肉喂给坐在他腿上的软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
“这样不卫生,猫多脏。”
“软软不脏,我经常帮它洗澡。”
宋眉拿他没办法,看着已经长得高大挺拔的儿子,今天他站那,简直和赵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极了年轻的他。她心里很是骄傲,这是她的儿子。
“赵树也有今天!”她冷哼一声,有些不满道,“根本不用理他,万一配型成功,他肯定会再来纠缠的。”
赵亦树没说话,宋眉又自言自语:“就算成功了也不捐,让他儿子死了算了!”
她说这话,口气有些恶毒,明艳动人的脸也显现出几分刻薄。
赵亦树心里有些难过,他妈妈明明这么漂亮,却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她从不讲他们的事,偶尔说漏嘴,了了几句,说他是她的初恋,她为他着迷,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可他不要她。
赵亦树没说话,给宋眉夹了块她喜欢吃的雪鱼。
宋眉没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仍沉浸在泄恨的快活中。
赵树第二天马上通知赵亦树去做配型,像生怕他反悔。
赵亦树让司机送他去医院,宋眉要一起去,他说不用,就抽个血。
赵树在医院伸长脖子等着,看到他下车,很高兴地跑过来,手伸过来,似乎要牵他。
赵亦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朝医院走去,问:“赵先生,在几楼?”
“三楼。”赵树尴尬极了,看着已和他一般高的少年,他有些结巴地开口,“亦,亦树,要是你愿意,你,你可以叫我叔叔,叫先生太生疏了。”
赵亦树笑笑,没说什么,进了电梯,看变化的数字。
赵树从侧面看他,只看到一个神色平静不多话的少年。他这么安静,仿佛他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他生父,他们是父子。
配型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好了,结果出来要七天到十天。
赵亦树按着棉签,又尽责地问。
“我有多年1型糖尿病史,不影响捐献吧?”
“血糖控制得怎样?”
“一直都很好,空腹7.0。”
“现在骨髓捐献不像从前,是捐造血干细胞的。原则上只要不是传染性疾病,一般都可以进行捐赠的,就是捐赠前,你一定要调整好血糖,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其实一般情况我们是不建议糖尿病患者进行捐赠,但要是你们现在找不到配型,也没办法。还有,糖尿病病人伤口愈合较常人比较慢——”
“这些我有了解过的,谢谢您。”赵亦树微笑打断医生的话,“都好了吗?”
医生点头,示意可以离开。
赵亦树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看到赵树手里提着两袋东西,都是些营养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你有糖尿病——”
“我刚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捐献。”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赵树有点结巴,一脸赧然,“这些年,你身体还好吗?”
赵亦树没回答,他按了电梯。
赵树急忙把那两袋东西递过来:“这些给你,你能来,我很感激。”
“不用了,您买的这些我也吃不了。您也不用谢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也不会影响健康,任何一个有爱心的市民都会这样做。”
赵亦树说完,正好电梯来了,他按了关门键,看到电梯外,那个中年男人提着二袋重重的东西,挺直的背像被那些重量压弯了些。
门合上,赵亦树看着镜中俊秀平静的少年,微微扬起嘴角。
他希望配型能成功,而且最好是全相合,点数越高越好。
十天后,配型结果出来,高配,10个点,全相合。
赵树拿到结果,欣喜若狂,儿子有救了,连一直闷闷不乐不理他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儿子十七岁了,她才知道丈夫原来在外面有个差不多大的私生子,她能高兴吗?要不是看到那个野种能救他儿子命的份上,她早上去撕了那对母子,宋眉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赵树第一时间把报告拿给赵亦树,他直接到学校,没再通过宋眉,他觉得宋眉肯定会阻挠的,赵亦树就明显和善明事理多了。
赵亦树看到报告,也笑了,真好,全相合,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不一定能十个点,呵呵,他果然是赵树的亲儿子。
赵树在一旁说:“这简直是奇迹。”
他很兴奋,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亦树,忐忑地问:“你,你会答应捐献,亦树,你别担心,现在医学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就像捐血,一点都不会影响身体健康,这个点数很难得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拼命劝他捐献。
赵亦树耐心地听着,没应话,盯着报告,突然问:“赵熠然知道我吗?”
还在劝说的赵亦树消声了,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如实说:“小熠不知道,我们还没告诉他。”
原来他叫他小熠,原来他优秀会发光的儿子还不知道他有个哥哥。
赵亦树合上了报告书,看着他,很温和无害地说:“我想见见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
赵树踟蹰了,赵熠然发现得了血癌之后,因为治疗,身体变得很弱,精神也很差,之所以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怕刺激他。儿子一直以自己为傲,要是发现爸爸真的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还有个哥哥,现在又病着,肯定受不了,可是……现在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赵树不放心地问:“你见了他之后,会答应捐献吗?”
“赵先生,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就想他见一面。”
赵树还是有点不安,他望向赵亦树。
他穿着高中校服,理着清爽的短发,五官清俊,眼神温和,接触起来,也是谦虚有礼,跟儿子一样,就是个阳光开朗的高中生。
以后再向小熠道歉,他会明白的,赵树点头,最后还是答应了。
赵树当天就带赵亦树去医院,他心急如焚,儿子越早移植,越能少受罪。
这是赵亦树第一次正面接触赵熠然,没了二年前的青春朝气,三年前的光彩夺目,他病了,完全变了一个人,瘦得变形,脸色苍白,眼睛深深凹进去,戴着顶帽子,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任何人见了这个少年都会心生怜悯。
赵树的妻子杨美姗在照顾他,赵树和她说了几句,她看了赵亦树一眼,和他一起到病房外面等。这是赵亦树要求的,他想单独见赵熠然。
赵亦树坐到病床前,旁边放着个CD机。他打开CD,柔和的音乐如流水缓缓流淌在病房,静谧安详。贝多芬的月光曲,他曾经也喜欢这首,练得很熟,不用看琴谱,就能十指如飞,赵亦树想,他一定很喜欢弹钢琴。
赵熠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很是诧异。他有双清澈的眼睛,即使病着,也没夺去他的光彩,他看了下四周,没找到父母,茫然地问:“你是?”
赵亦树微笑地看他,俯身靠近他,趴到耳边,轻声说:“你哥哥,你爸爸的儿子。”
赵熠然呆住了,赵亦树坐直,又说:“我猜你肯定不相信,可你看我,我们像不像照镜子?”
赵熠然仍没反应过来,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纯洁无辜。
赵亦树笑得像个恶魔,他继续说:“记得吗,两年前,我们在一中校门口见过一面,你朋友捡到我的校牌,说我们长得很像,你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开玩笑问你爸爸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很不幸,被你言中了,我姓赵,叫赵、亦、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