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宋眉没有回头,赵亦树站在原地,看着妈妈越走越远,他哭了,他只想妈妈抱抱他而已,他的手真的很疼,他真的只想她抱一抱他,他真的很伤心。
那晚,赵亦树自己走回去。
宋眉先到酒店,给他开的门,看着他,冷冷地说:“知道错了吗?你都不爱惜自己,别人哪会在意你?”
赵亦树点头,衣服都没脱,爬到床上去,他可能觉得委屈,传来他躲在被子里呜呜的哭声,断断续续,哭了很久。
那是赵亦树最后一次像小孩的时候,后来,他彻底变成阿姨口中说的“早熟的怪物”。这次之后,他没在宋眉面前哭过,也没再问过他生父的事。
宋眉第二天就走了。
或许,她也觉得昨晚对儿子太过分了,临走前,她带赵亦树去宠物店,给他买了只猫,很小,通身乌黑,绿色的眼睛。
宋眉说:“妈妈不能常来,让它陪陪你。”
语气如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大人最擅长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宋眉举着猫:“亦树,你看,软软的。”
赵亦树提着笼子,面无表情地说:“妈妈再见。”
他再也不会像以前每次离别那样,抱着她,有点撒娇地说“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好想你”这样的话了。
赵亦树把猫带回邓家,丢在一旁,爱理不理。小妹很喜欢,问猫咪叫什么名字,阿姨又开始碎碎念,说把她这里当什么了,养了一群鸽子吵死了,害她一天到晚被邻居投诉,现在又弄只猫,到处掉毛,还不是都得她来打扫。
赵亦树用力地合上琴盖,发出好大的声响。
阿姨吓了一跳,赵亦树微笑地说:“阿姨,小妹不是还缺架钢琴吗,我以后不练了,这架给小妹。”
“这孩子说什么话?”
“真的,我不练了,功课太多。”
“这,这怎么好意思?”
赵亦树笑笑,去抱猫,猫一点都不怕生,蹭蹭他的手心,又软又暖,他有点喜欢它了。
他带猫去顶楼,小妹跟在他身边,皱着小脸:“二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赵亦树抱着猫,软软的,他问:“小妹,我们叫它软软,好不好?”
“好啊!”小妹高兴地点头。
除了养鸽子,赵亦树又多了项活动,遛猫。
他带软软去长留公园,不能去顶楼,软软总想扑鸽子,他怕它不小心掉下去。
他去长留公园,不是因为景色好,而是因为它的名字,长留。
他想,这一定是一个伤心人取的,只有留不住才会取这样的名字。
他在公园遇见一个叫许诺的女孩,她爸妈在闹离婚,她妈妈和丈夫吵完总打她出气。
赵亦树看着她身上的伤,那一年,他清楚地发现,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怪物,只有痛苦能抚慰到他,他憎恨所有人的幸福,而许诺,和他一样,是不快乐的。
他告诉许诺,你要习惯,习惯世间给你的伤害。
他们成了不怎么说话却互相陪伴的朋友,许诺问过他的名字,赵亦树不告诉她,云淡风轻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只有心里清楚,他恨这个名字!
他有很多的恨,有很多的怨,可他不知道怪谁,怨谁,最后只能恨自己,恨他的出生,恨他的脸,恨他的名字,恨到连告诉别人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赵亦树不懂怎么去释放他的恨,只能压抑着,压抑出一个外表钟灵毓秀内心扭曲不安的怪物来。
当然,没人发现他是个怪物。
当他拖着拖鞋,穿着衬衫,肩上趴着一只绿眼睛的小黑猫,慢慢地走在路上,别人只看到一个眼神温和笑容和煦的俊秀少年。
正文 第58章 他只要一眼,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
宋眉再出现在小春城,在两年后。
这一次,她告诉赵亦树,她离婚了,要带他去白城,她结婚这几年,一直没再要孩子。
赵亦树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就去收行李,向邓家人告别。
其实没什么要收的,他把电脑游戏机给邓怡安,钢琴留给了小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的鸽子,虽然它们一次也没寄出信,但养了这么多年,他每天都要去看它们,他爱极了鸽子在空中飞翔的样子,像白色的精灵,很自由。
赵亦树去顶楼,小妹跟上去。
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小妹开始哭:“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想住我家,我们对你一点都不好,妈妈总抢你妈买给你的东西,她还偷你的鸽子,炖汤给大哥喝,大哥总欺负你……”
她十二岁了,长大了,开始懂二哥是寄养的。
赵亦树没说话,他们偎依着,像两只交颈相依的小鸽子。
他可以说很多话来安慰她,但不想骗小妹。
他们呆到邓怡安来催他,宋眉说,得走了。
宋眉正在客厅里跟叔叔阿姨寒暄,跟着他进房间。
赵亦树没什么行李,就一把小提琴,一只猫,宋眉问:“你的钢琴不带走?”
“我已经两年没碰钢琴了。”赵亦树淡淡说,自从那天说不练,他就没再碰过琴。
宋眉没再说什么,她看着儿子,他长得真快,十四岁,已经和她一样高了,穿着宽松的衬衫,眉眼清俊,神色淡然。
邓家人送他们,赵亦树向叔叔阿姨诚挚地道谢。
到底一起住了十几年,都有些伤感,邓怡安眼睛红了,小妹抓他的衣角,不肯放手,脸上的泪迹还没干。
赵亦树弯腰,抱住她,说:“小妹,你要好好练琴,以后咱们要四手联弹的。”
小妹没说话,抽泣着,不肯让他走。
阿姨来拉她,赵亦树摇头,他抱着她,小妹真温暖,连笑容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会记得她的,记得他们给鸽子取的名字,记得她抱着鸽子昂头看他的模样,她那么灿烂,仿佛连她眼中的自己都是灿烂的。
最后,是小妹主动松开手。
车发动时,她追了过来,大声喊:“二哥,我会替你养大小白的,我不会让妈吃了它们的,我会一直养着,一只都不会少……”
赵亦树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妹拼命追着,边追边哭,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别过脸,宋眉说:“以后可以回来看她。”
赵亦树摸摸软软,没说话。
小妹很快会长大的,长大后就会忘了他。
和小春城相比,白城是座太大的现代化都市。
来白城第一件事,宋眉带赵亦树去医院安了胰岛素泵,一件类似MP3的东西,和身体连着一根管,持续供给身体需要的胰岛素,比以前方便多了。
也是这一年,赵亦树认识了周雅智。
他那时还是个实习医生,满头大汗对他说:“别怕,不疼的。”
明明他比自己还紧张,赵亦树微笑地看他:“我不怕疼。”
第二件事就是,宋眉开车带赵亦树去听了一场演奏会,在典雅大气的省剧院,她指着舞台中央的指挥,说:“这是赵树。”
他的生父。
演奏会的最后,有场加演,一个少年上台钢琴独奏。
宋眉又说:“他的儿子,赵熠然。”
赵亦树没说话,手抓着椅子,几乎要把椅子的坐垫攥下来。
赵熠然弹完,全场掌声雷动,赵树上台,拥抱了儿子,拉着他的手,向全场鞠躬致谢,追光灯打在他们身上,穿着相似中山装一大一小的男人,修长挺拔,彬彬有礼,赵树看着儿子的眼神,温暖又美好。
“他们和我们都没关系。”宋眉说,声音冷冰冰的,像雪山的寒冰,积压了上千年的寒气。
她带赵亦树离开,大家都站起来鼓掌,只有他们提前离场。
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女孩抱着一束大得夸张深桃色的满天星,向舞台走过去,估计要献花。
隔得很远,他只看到少女的背影,亭亭玉立,水蓝色连衣裙,披肩长发,长发扎着同色系的蝴蝶结。
这就是袅袅,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不过这时,还谁也不认识谁,像两粒尘埃,各自漂浮在各自的世界里。
那时,他们互不干涉地生活着,彼此都很安宁,现在也一样。
赵亦树看着镜中的自己,凑近一点,看眼底的血色,他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过去很多事,睡得不好,出血点好像更大了。
他洗了把脸,准备去跑步。
阿姨在厨房做早餐,他的生活很有规律,钟点工会固定时间来做三餐,打扫卫生,他起来,跑步,吃饭,上班,活得像个退休老干部。
赵亦树穿好跑步鞋,慢慢地跑出去,没一会儿,身边多了个有节奏的脚步声。
一身运动服的洛袅袅带着暖暖,和他并肩,脸上带着笑:“早啊,亦树。”
初晨的阳光很柔和,把她的笑容照得灿烂又柔软,就算短发的她有些陌生,可笑容依旧熟悉。她昨晚说今天会来,果然,今天又来了。
赵亦树没看她,继续跑步。
暖暖跑在前面,远远的看,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甚至有熟识的邻居路过问。
“赵医生,女朋友呀?”
洛袅袅不说话,笑盈盈的,默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