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误上贼船
不多时,周克慎坐在小船上亲自划桨,对面就是白蝶菲以枪指着他。
周克慎在冷风中打个寒颤,反而不再牙齿打战,咬牙道:“你敢这般威胁本周大少爷,本周大少爷总有一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蝶菲微微一笑,并不开口——压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周大少爷斗嘴。
下小轮船时,她已然开口:“任何人不得下船尾随。”
她坐在船头,背对码头,见小轮船上灯火通明,很多人举着马灯照向自己,将大片江水照得如同白昼。
小船渐渐驶出光照所在处。
白蝶菲整个身子没入黑暗中,但那支始终不曾放下手的□□,枪口兀自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坐在船尾的周克慎,亦没入黑暗中。
周克慎突然站起,冲岸上大声喊“爹——”
白蝶菲没有回头,在黑暗中,只觉得劲风扑面——沉重的船桨直向自己迎头扫来。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扣动板机。
砰然大响。
一切都发生的黑暗中,一声枪响后,水花飞溅,竟是两人先后落水的声音。
小轮船上登时大乱,几只小船被放下,多名黑衣人坐着小船驶近,又扑通通集体跳入水中。
很快,从水下搜到肩部中枪又落水的周大少爷,抬至小轮船一查看,枪伤兼落水,已然去了大半条命。
小轮船火速靠岸。
又有多名黑衣人兀自在江中搜寻,良久,终于垂头丧气爬上岸。都想邪门了,一个女子,就这么打伤了人又自己落水,然后……再不见踪影。
周克慎被众人齐力送往城内大医院。
码头上,仍然留下多名周家下人,举着灯在江边来回巡逻。
过了许久许久,江面平静。
沉江后的白蝶菲,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影踪不见。
此时已然入冬。
寒风掠至,岸边巡逻的周家下人,全都缩缩脖子,裹紧了衣裳。
寒夜,一艘货船从黄埔江上缓缓驶过。
一名系着围裙的水手端着一半盆剩菜走至船尾,就要将手中剩菜倾倒入江,一低头,看到滚滚江水中,突然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乌发披散,青白面孔。在江面上一闪即逝。
咣当一声响,半盆剩菜重重摔在甲板上。水手叫一声“女鬼”,转身逃入船舱。
“哪有什么女鬼?”船老大挺着大肚皮奔出船舱,至船尾,却只见滚滚江水。
“是……是真的……白衣服,白面孔,乌黑的长发,就和画上的女鬼一样的!”水手白着脸道。
“什么女鬼,八成是个落水的女人。年纪轻吗,模样好吗?”船老大追问。
“女鬼……哪里……哪里看得清。”伙计还在结结巴巴道。
船老大瞪大眼睛,见远远江水中,突然又涌一个女子的半截身影,乌发白面,依稀可见年轻姣好的容颜!
女子在江水中挣扎沉浮。
船老大一拍大腿:“掉转船头,救人!”
从小生长在渔村,随着渔夫父亲金阿大习得一身好水性的白蝶菲,关键时刻,凭着出众的水性,从周家爪牙眼皮底下逃得性命。然而毕竟入冬,江水甚冷,沉于江底远离金家爪牙,终于快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全身如无数钢针在扎,四脚渐渐僵硬,甚至手中的枪都在江流中脱手而去。
确定远离了周家爪牙视线,她从江面下挣出头,看到不远处一艘货船,转眼间大量江水涌入口,又沉于江底。
在江面上再次挣出,却见货船渐渐远去,船尾,却站着一群人。
白蝶菲回头看更遥远的江岸,周家诸人挑着马灯在江边徘徊。
就算返回,也没有力气游回去。
难道,就这么做成水下鬼?
白蝶菲沉入江底,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出水面。
货船掉转头,至落水女子附近。
船老大率领手下,撒下一张大渔网,竟然将人捞起,捞至甲板上。
白衣女子蜷在渔网中,双眸紧闭,全身都冻得发青了。
船老大蹲下身伸手一试女子鼻息,喜道:“还有气!”
“还有气!不仅人活着,还是个俏娘们哪!”身后一个男女不辩的粗声粗气声音。
船老大吓得一回头,果见是自己的老婆。
体型高大壮实,比丈夫还高出大半头。上好的胭脂也抹不匀一张黑黄糙脸皮,唇边还有成片的茸茸胡须。相貌甚是凶恶,却穿着一身红底黄花的绸棉袄裤。双手往壮腰里一插,看看丈夫,再看看渔网中的“俏娘们”,两道粗黑的浓眉渐渐立起。
“夫人息怒,夫人误会!”见了老婆,船老大当下又矮了半截,膝盖弯曲,半蹲着身子在老婆面前赔笑,道,“夫人误会了,我救人,只是……只是……”
他在老婆目光下开始牙齿打战。
船老大的夫人牛大娘把眼一横,向前一步,逼问道:“只是……什么?!”
船老大的膝盖弯曲得更厉害了,急中生智,赶紧道:“只是……这船到云贵边境的寨子里进货,上次不是寨主嫌咱们送的礼物不够好吗?所以嘛,这次正好捞个……捞个俏娘们,由夫人收拾得干净整齐了,咱这就送人进寨,寨主瞧了,定然喜欢!”
脚底一声咳嗽。
渔网中的白蝶菲,在半昏迷中听此言,立刻清醒了□□分,当下一声咳嗽,双手支撑着半立起,道:“我……我是上海大户人家的。你们要钱,要物,都可以。你们开个价,送我回上海……上海英租界的许公馆,你们开多少价都可以,我……我自然感激大恩!”
“什么许公馆张公馆……”牛大娘听丈夫一言已然转怒为喜,压根没想起上海英租界的‘许公馆’是何等来历,当下将渔网中的姑娘一只手抱起,挟在臂弯下,笑道,“你也知道上了贼船了,既然上了船,就不要再想着下去!这条船,是我牛大娘说了算。放心吧,船上哪个男人也别想碰你。跟我去船舱,我给你洗澡、换衣、喝姜汤,把你收拾得干净整齐了,把你送到一个好地方!”
白蝶菲还想说什么,却被牛大娘一把捂住了口。她想挣扎,却在“力大如牛”的牛大娘手里,却哪里挣扎得开。就这样被一个“比男人都粗豪”的船老大老婆,强行掳进了船舱。
这艘运送鸦片的货船,就这样的黄埔江上掉头,远离了上海滩,驶向云南的方向。
当夜。
在“成功掳获白蝶菲”上“出谋划策”的阿进,背着不多的行囊,骑着一头大青骡赶到城外——约定的地方。
一直等到三更天,终于见数名黑衣人纵马驶来,个个脸上蒙着黑布。
阿进立刻迎上。
为首的黑衣人,也是脸上蒙着黑布,翻身下马。
“已付三分之一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剩下的三分之二。”为首的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一块黄绸布,打开来,赫然是四根金条。
月光下,金灿灿的光,闪花了阿进的双眼。
阿进不由得吞口唾沫,抬头笑道:“这么好的计谋,是阁下的。我只是执行而已。得遇阁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对方已经将金条递到他面前,他索性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三下两下用绸布裹好,塞进了怀里。
“是阿进帮了我们大忙!”对方点头客气道。
阿进心里已然乐开花。
他在“混帐不堪”的周家少爷手下做事,早有另谋出路的打算。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看不惯周少爷的做法”。而是周家少爷如此混帐,早晚闯出大祸,难免不连累他们这些手下——到时候只怕身家性命皆难保!
周克慎的诸多手下,阿进是公认相对来说头脑最清醒的一个。在他正和一群兄弟正为“抓白蝶菲之事”焦头烂额,神秘贵人以“两根金条的定金”接洽而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献计掳获白蝶菲。然后呢……他不仅能在周少爷面前领赏,更能在“神秘贵人”那里得大好处。
周少爷赏钱,最多不过十块八块光洋。哪比得“神秘贵人”,一出手就是沉甸甸的金条!
阿进没多犹豫,收下两根金条的定金。
不仅仅是见钱眼开,更主要的,是他趁此机会,得六根金条,足够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远离“混帐不堪早晚后果不堪”的周家少爷。
阿进是打得如意算盘;对方果然言而有信,事成之后,果真又奉上四根金条。
六根金条在怀,足够在一处土地肥美的乡下,买房置地,做个小财主。
阿进怀揣六根金条,走到树下牵过一直拴着的大青骡,翻身上骡,回头向多名黑衣人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多名黑衣人全都默不作声望着他。
他驾一声,骑着大青骡就往远离上海的方向跑。
砰一声枪响。
后心中弹的阿进,一声不吭从骡背上滚下,滚到路边,没了气息。
受惊的大青骡已经撒开四蹄狂奔远去。
为首的黑衣人——成守坚,扯下脸上的黑布,吩咐手下:“找个隐蔽些的地方,把尸体埋起来,埋得深一些。”
手下们答是。
“还有,”成守坚又接着道,“尸体身上的财物,包括那几根金条,一块埋在地下。他既然是为财而死,就让这些财物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