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炳元看她神色,并非只是羞涩推脱,倒有些郁郁寡欢。
“蝶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干爹?”许炳元问道,“最近几天,顾大少爷似乎一直没有和你见面。你们两个,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不是!”白蝶菲立刻道,“只是订婚才没多久,这么快,就又谈到成婚。蝶菲实在是……实在是不能接受得太快,求干爹体谅!”白蝶菲说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许炳元看她实在是为难,倒也不催下去了。只点头道:“也罢,婚姻大事,是得慎重考虑。顾家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90章 孽缘
陈兆轩事后得知了此事,责问白蝶菲:“你为什么拒绝呢,倘若你正式嫁到顾家,自然更多机会接受顾家内部……”
“是我嫁,又不是你嫁!婚姻大事,哪里是你说的这般草率!”白蝶菲怒道。
陈兆轩低头,半晌又道:“听说顾维崧在家挨了父亲的打,又关了几天禁闭,但顾家下人也不知缘故;前两天我去了孙家杂货铺,发现全家人都搬走了,而且是突然搬走的,街坊们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难不成,顾大少爷,和孙小姐,有什么缘故不成?”
白蝶菲咬紧嘴唇不说话。
陈兆轩:“你晓得孙小姐已经知道你我的计划,倘若她和顾维崧真的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倘若她说出来,就算顾维崧一时不信,时间长了,也难免……”
“够了,我心里乱成一团!”白蝶菲失控道,“没错,她和他是进一步发展了。孙娇茜听到你我计划那天晚上,在旅馆,和顾维崧……和顾维崧……在一个房间里。我站在门外听到,他们就在……就在一张床上!”
她想到那天晚上站在旅馆门外听到一切,眼圈都红了。
“你心里还是喜欢顾维崧,所以这么在意!”陈兆轩低声道。
“你错了!我在意的是孙娇茜!她刚刚……刚刚和我吵了架,就跑去和顾维崧……她和他……”白蝶菲说不下去了,流泪道,“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陈兆轩叹一声,摇头道:“其实你在意孙娇茜,也在意顾维崧。他们两个你都在意。所以,两个人一起背叛你,你当然受不了!”
“你……”白蝶菲想骂他,但还是没有骂出来,转身跑了。
其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那天晚上听到的肮脏事,她在意的是孙娇茜,还是在意的顾维崧,还是……两个都在意。
她总是对自己说:不要忘记父母大仇,你不可能去真的爱上顾家少爷;
她也曾面对曾经最好的朋友孙娇茜无情道: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交情’二字可言!
可仅仅是“绝交”后一两个时辰,她就站在旅馆门外,亲耳听到门内的一切!
她的心,竟然如被毒蛇啮咬,痛苦不堪!
顾唯妍上街消遣,身后跟着一群女伴。
每次这般逛街,无论衣裳吃食,顾唯妍总独自买最贵的,然后出钱买便宜得多的,让身后女伴,人人有份。
所以每次逛街,顾家大小姐,都是这般众星捧月。
一群女伴叽叽喳喳谈论着明星八卦,聊着聊着,突然有人谈到最近时局,当下愁眉苦脸道:“看样子,真的要打仗。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倘若哪天,打到上海来,可让人怎么办呢?”
其余几人全都停止八卦话题,互相看一眼,全都叹口气。
一人摊手道:“能怎么办呢。倘若真打到上海,要跑,大家一起跑;要留,大家一起留。到时候,咱们看大小姐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顾唯妍停步,回头,嘴角一撇,哼一声,道:“不自量力,你们能跟我比吗?”
一群女伴,全都讪讪地笑。
说话的那人,赔笑道:“我也是,又说错话,大小姐不要一般见识就好。”
顾唯妍压根不正眼看她,转身继续向前走,边走还边说:“打仗打到上海,也不关我顾唯妍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有父亲哥哥顶着,左右也砸不到我头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是——正是——”一群女伴集体点头,“大小姐所言极是!”
方才的那人还笑道:“有顾老板和顾大少爷这两位大能人,顾大小姐这一辈子,自然是高枕无忧了!”
“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顾唯妍说着,已然步入旁边的一家绸庄。
绸庄从掌柜到伙计,都识得顾小姐是个难得的大主顾。一见大主顾进门,几个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加上身后成群结队的众女伴,顾唯妍登时被一群人包围在其中。
店内另外几名客人,全都回头看向这边。
顾唯妍分明恼了,挥手驱赶众人,不满道:“热死了热死了,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围上来,是想把本大小姐热死掉是不是?”
话音刚落,人群呼啦一声,全散开来,把个顾唯妍空荡荡地留在中间。
俏生生站在原地的顾唯妍,随手接过一名女伴捧上来的扇子,不耐烦地扇着风,一抬头,恰遇一道炽热的目光。
她一怔,挥扇子的手势放缓,见对方是个穿雨过天晴色绸衫的男子,手中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眉目清明,相貌着实斯文,看上去三十岁左右。
顾唯妍容颜极美,且衣饰华贵,走到哪里,都总能被四面八方的目光包围。但今天这个人有些不同,他相貌斯文,但望向自己的目光,简直大胆而放肆,令人不由得不气。
她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竟然毫不在意,反而冲自己微微一笑。
顾唯妍登时柳眉一竖,正待开口,旁边掌柜不识相地凑上前,赔笑道: “店里有冰镇酸梅汤、凉茶和汽水,不知哪一样能给顾小姐解暑。”
“去去去——”心头有气的顾唯妍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我来你们店,是来看料子的,不是来喝东西的。要喝东西,本大小姐也不会来这里喝呀。这个人……”
她指着对面兀自紧盯着自己脸看的男子,回头对掌柜道:“此人太过无礼,掌柜你帮我赶走他。店内有什么损失,算在本大小姐帐上!”
掌柜有些为难,来者都是客,眼前顾小姐固然是贵客;可那个男子,虽然不知身份,亦是衣饰不凡,腕间一块金表,怕也是个有来头的,又岂能轻易得罪?
掌柜的倒也伶俐,当下把话头一转,赔笑道:“顾大小姐是贵客,店内最好的几块料子还在楼上,没有搬下来供顾大小姐挑选,真的是我们的不是了。你们两个……”
掌柜的指着两个伙计,喝令道:“楼上搁樟木箱里的几块最上等料子,还不快搬下来,请顾大小姐挑选!”
两名伙计立刻点头答是,争着跑上楼。
又有一名伙计搬来一把椅子,顾唯妍坐了,身后一群女伴站着。她坐在椅上拿出一块丝帕,擦试脸上的细细汗珠,本来已经不再理会长衫男子的无礼目光,可是……哪怕扭脸向另一边,却还是能感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竟然还是如影随形,粘在自己身上。
她回头,脸上分明有了恼色,正待喝斥对方,就听得长衫男子开口,用明显的上海口音赞道:
“眉若二月春风裁剪,色胜春晓之花;宜嗔宜喜春风面;虽嗔时而若笑,虽怒视而有情。”
顾唯妍一呆,身后一群女伴,全都笑了。
一个女伴嘻嘻笑着问长衫男子道:“你是学校里的教员吗?夸我们大小姐,说话也是这么掉书袋子,还胡乱改诗词!想显示你有学问,不过是惹人耻笑罢了。”
又有人说他:“你可知道我们大小姐是什么身份?得罪了大小姐,还不快道歉!”
……
几个女伴都正言厉色斥责他。
顾唯妍翻个白眼,嗤之以鼻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文人。说话间,全是穷文人的酸腐!”
长衫男子却并不生气,反而施礼——欠身拱手行礼,道:“大小姐的芳名,在下可有这个荣幸聆听?”
女伴们又是笑成一团。
有人笑道:“这个人也有意思,当是在戏台上唱戏呢。就差涂白脸,去扮小生了!”
又有人挖苦道:“可戏台上的小生,明明比他俊得多嘛。”
顾唯妍却不耐烦起来,没好气道:“出来买料子做衣裳,却遇到这么个酸人,真是扫兴!”
她站起来就要走,掌柜赶紧拦下,又赔笑道:“大小姐,请留步,您看……最好的几块料子,已经搬下来了。”
两个伙计搬着几匹“流光溢彩”的绸缎往楼下走。
顾唯妍面对拦在身前的掌柜,柳眉一竖,正待开口发作。旁边男子突然冲她一欠身,彬彬有礼道:“在下鲁莽,刚刚唐突了佳人,还望见谅。“
他说完就走出了店门。
两个伙计将几匹绸缎搬到顾小姐面前。
顾唯妍倒也没再发作,见料子果然质地花样上乘,于是伸手翻看着,转眼将适才遇到的“酸人”,丢在了脑后。
长衫男子走出店门,心中兀自想着那个穿粉色洋装的倩影。一挥手,转眼从街对面跑来两个穿绸缎衫裤的手下。
他开口,用日语吩咐道:“店内最漂亮的那位小姐,穿粉色洋裙的,去查一查,她的姓名住址,以及家世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