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两个穿中国衣衫的日本人,立刻躬身答是,然后守在店外。
长衫男子戴上草帽,走出几步,又有一名日本兵骑着军用摩托驶到面前,他坐进摩托座里,就此离去。
当天晚上,手下回来禀报了探得的一切。
“顾唯妍!”会说一口上海话的日本领事三浦敏夫用毛笔将这三个汉字写在一张纸上,点头道,“人如其名,唯有最妍。”
顾唯妍,真的是他在上海,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她的父亲顾永昌,有一个茂昌土行两家纱厂。
“再去查一下,顾家的土行和纱厂,有些什么究竟。”他继续吩咐手下。
手下领命而去。
外表斯文的三浦敏夫,对他看中的“美人”,向来势在必得!
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
八月初,南京城。
城内一小巷,新开张的小小杂货铺。杂货铺后院,随爹娘刚刚在南京落脚的孙娇茜,打凉水清洗了一盆尚未长成的沛县冬桃,将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青涩果实,一枚一枚地吃下,让酸酸的果汁,慢慢滑入喉咙。
吃了半盆的酸果,却还是突然一阵犯恶心,当下弯腰呕吐,吐出一滩酸水。
突然觉得身后异样,她猛回头,看到娘就站在自己身后。
娘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全是惊恐。
孙娇茜捧着半盆酸果,向娘笑道:“刚才一下子吃了半盆,明显吃多了,吃下去的果子,吐出来不少。”
“已经一个多月了,你的月事,还没来!”娘沙哑着嗓子说。
“应该是……水土不服。我从小在上海长大,突然来了这边,当然不习惯这边的水土!”孙娇茜还在捧着盛有酸果的铜盆强笑道。
娘劈手打掉她手中的果盆,突然一把拽过她的手,道:“咱们去看大夫!”
“娘——”孙娇茜挣扎着甩手。
娘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将她的手腕都勒出一道青痕,回头颤抖着声音道:“你以为看大夫,就是……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娘的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
她在“不争气的闺女”面前,泪流满面。
将女儿的发髻梳成妇人的样式,再厚厚地涂脂抹粉。然后孙母这才携“面目全非”的闺女辗转至远离新家的街巷,找到一家小小的诊所门面。
大夫为孙娇茜把了脉,很快满脸堆笑,冲母女两人恭喜道:“少奶奶这是有喜了。还不足月。”
孙母付了诊金,道了谢,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拉着女儿离去。然后至另外两条街巷,又一连找了两个大夫,把脉的结果都一样。
找到第四家诊所,让孙娇茜远远留在另一家店面。孙母独自进去,然后拿了几包药走出来。
“大夫开的安胎药,回去,咱们自己煎着喝。”孙母这样说着,拉脸色阴晴不定的女儿上了马车。
颠簸了大半日回到家中,孙母将仆妇们支开,亲自煎了药,端到女儿面前。
滚烫的药,热气腾腾,将母女二人熏得都眼眶湿润。
孙母催促着闺女快喝药。
孙娇茜捧着药碗,双手开始颤抖——砰一声,药碗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泼了母女二人一鞋面又一裤角。
孙娇茜突然泪流满面,质问娘:“你给我喝的是堕胎药?”
孙母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她哭着对女儿道:“你怀的是孽种,不争气的儿吓,难不成真要把这么个……不被男方家承认的孽种生出来?”
三天后,顾公馆附近。
顾维崧开着汽车,已经遥遥望到公馆大门。突然从路边一棵梧桐树后,奔出一个身影,奔到马路中间,一动不动站在汽车前方。
他立即刹车。汽车停下,距对方,还有七八米距离。
顾维崧透过车玻璃,看着前方——孙娇茜影影绰绰的脸。
她的神情,似悲似喜,望向自己。
他走下车,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头对她说:“我去过你家找你,街坊们都说你们是全家突然搬走的,没有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孙娇茜抬头望着他,眼泪都流下来,道:“原来顾大少爷还找过我,我以为……我以为顾大少爷,已经忘了我!”
她在他面前啜泣。
顾维崧望着她,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汽车上。
刚刚坐进汽车中,啜泣着的孙娇茜,闻得汽油味,突然一阵犯恶心,当下一把捂住口,又跑下汽车,弯腰在路边呕吐。
顾维崧见此情形,脸色一变,在汽车中呆坐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下车,走到她身后。
孙娇茜直起腰回头,抬头仰望着尊贵少爷仪表不凡的高大身影,仰望着他那真正完美的脸,已经是泪流满脸。
顾维崧艰难开口:“难道是……”
他终究问不出口。
孙娇茜哭着道:“我娘让我喝……喝堕胎药,我不想喝……我爹知道了,也和娘一样,逼我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有独自回到上海,跑来找你!”
顾维崧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她上了汽车,径直开到医院。
从医院里开出一大包安胎药,顾维崧开着汽车,送孙娇茜到远离顾公馆的一处院落。
此处属于顾家的房产,因栽着两株桂花树,就叫“桂香院”,小小巧巧,约有□□间房。只有一个男仆和其妻子,在此护院看门。
已经八月,桂花盛开,满院飘香。
顾维崧将安胎药和身上所有的银元交给护院夫妇,然后指着孙娇茜,道:“这是我顾维崧的二太太,已经怀有身孕。请二位帮忙小心照顾。”
护院夫妇立刻满脸堆笑,面对大少爷满口应承;又赶着孙娇茜喊“大少奶奶”。
孙娇茜听到“大少奶奶”的称呼,脸色一变,却又低头不语。
顾维崧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你现在怀的是顾家的嫡传骨血,现在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了。”
孙娇茜感受着顾维崧宽厚温暖的手掌,哽咽道:“我就知道大少爷会替我做这个主!”
“还叫我大少爷?”顾维崧轻声责备她。
孙娇茜抬头望着他完美的脸,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是我孩子的娘;以后,就叫我维崧好了。”顾维崧很温柔地对她说。
孙娇茜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甚至不顾忌有旁人在场,突然一把抱住顾维崧,把脸埋在他怀里哭泣。
仆人夫妇悄悄退开。
顾维崧伸手,抱住了怀中丰满柔软的身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吸进了许多的桂花甜香。
作者有话要说:
美貌傲娇又原本毫无忧患意识的顾唯妍,就此遇到她的“命中煞星”三浦敏夫,当时在上海的日本高官——此人实乃斯文禽兽、变态混蛋!
孙娇茜怀上了顾维崧的孩子。
此文中最重要的两个女配 ,后面的命运都很惨。最惨烈的,莫过于顾唯妍!
第91章 名份
当夜,顾维崧留在了桂香院,陪伴着孙娇茜。
他陪着孙娇茜在同一个房间,双双躺在一顶蚊帐中,一开始竭力克制着自己,只是聆听着她低低讲述着她和他的初次相遇。
他努力地回忆,终于忆起,那天他和父亲吵架后,独自出门,半路上遇到一个险些被受惊的马儿践踏的姑娘,抱着她躲过疯狂的马蹄,抱着她从鬼门边逃过,然后他独自离去后看了一场电影,竟然将姑娘的容颜忘掉了大半。
再过几个月,再次见到孙娇茜时,他竟然将这张容颜忘得彻底!
“原来那个马蹄下的姑娘,是你!”顾维崧忆起曾经的“一时义举”,倒也有些意外。又低头冲她笑道,“早知道是你,当日,就该拉着你一起去看电影!”
孙娇茜脸色绯红,把脸埋进他肩膀处,含含糊糊道:“你这样的身份,自然很容易把别人忘掉。到如今,偏又说这些风凉话。”
顾维崧见她娇憨情动,不由得心一动。
可他又立刻想起:当日从电影院出来,独自喝醉了酒。酒醉后……路过大世界,进去“歇脚”,结果与白蝶菲初次相遇,还当众鸣枪从混帐少爷周克慎手里救了她。
同一天,他竟然先后救了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不仅曾是要好的朋友,还先后和他顾维崧——一个订婚,订下了“白首之约”,却是有名无实;另一个,无名有实,怀上了他顾维崧的孩子。
在医院时,医生说了怀孕日期,他算准正是旅馆之夜,从此再无疑虑。
顾维崧念及往事,怔怔地出神。
孙娇茜并不知晓她和他初次相遇到当天,他也和白蝶菲初次相遇。不晓得这般典故,自然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看着他在出神,又低声道一声:“维崧——”
顾维崧嗯一声。
孙娇茜突然满脸飞红,双手掩了脸。
顾维崧不禁失笑,硬是将她的双手从脸上拉开,看着她飞红的容颜,笑道:“你又在闹什么别扭呢?”
孙娇茜红着脸不敢看他,只低低地道:“刚刚叫你那声,好不习惯。我是想问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