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叶楷正身后闪身出来,向门口跑去。叶楷正怎么也没想到星意竟然自己跑了过去,伸手去拉她,却又拉了个空,只能微微苦笑着跟了上去。
星意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男人便撇下了李医师,一把抓住了她,大声哭喊:“就是她!她杀了我娘!”
李医师奋力想挡在星意前边:“她是我的学生!她在给你母亲治疗,你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可惜他的力气哪有那对夫妻大,轻而易举地就被拨开在一边。
女人大喊说:“学生?!你们怎么能随便让学生给我婆婆注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住星意的袖子,“大家看一看,就是这家医院害死人了!她不是医师!是她把针头断在我婆婆背上!”
星意原本是靠着一股勇气跑出来的,却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怔怔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嘈杂的声音几乎将自己淹没了。
“放开她!”一道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不高,却带着威压,竟然惊得那个女人松开了手。等她看到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人,正要故态复萌,忽然听到人群外传来脚步声,一群警察吹着哨子、挥舞着警棍赶过来,大声说:“出了什么事?”
因为畏惧警棍,哭丧的人群便停止了哭闹,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警察队长皱着眉听完了,指了指那对夫妻:“跟我们去趟警局,有什么
事在那里说。别打扰人家医院经营。”
那对夫妻互望了一眼,有些畏缩恐惧,站着不肯动。男人大吼起来:“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和医院勾结起来?我不去!我要在这里讨个公道!”他指着星意,大声说,“就是她!是她把一截子针插在我娘背上!你们怎么不抓她?”
那人这样一说,周遭的民众竟然纷纷附和:“就是啊!治死了人,你们不把庸医带走!还要带走他们,算什么警察!”
哭喊声、唢呐声、指责声……渐渐汇在一起,仿佛是巨大的浪潮,几乎要将星意吞噬了。她只有强迫自己站着,才能不退缩半步,可是难以避免地,手脚一点点开始冰凉。
微微恍惚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反手牢牢握紧了,仿佛汲取了勇气,她往前跨了一步,对那对夫妻说:“断针的事故是我操作的。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警局,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
哭喊停了一瞬,男人旋即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听听!她承认了!我要去告你!你害死了人!”
“如果真的是普济堂的责任,我们愿意负责!”李医师终于挤了进来,大声说,“我们并不怕你去告!”
双方僵持不下,又有一队警察赶了过来,为首的长官让人直接驱散了围观的人。他一挥手,也不管家属们的哭闹,就让手下将他们架着
去警局了。适才还鸡飞狗跳的普济堂门口立刻安静下来,长官恭恭敬敬地走到叶楷正面前,小声说:“督军,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叶楷正的帽檐依然压得很低,“嗯”了一声,牵了星意的手要走。星意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侧目看她一眼:“怎么了?”
“我要去警局。”星意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还没有完。”
叶楷正自然是可以用强硬手段解决这件事,可是唯有对着星意,也只能柔软地劝说:“他们是无理取闹,你非要回应吗?”
她点了点头:“我不怕调查,我也想知道一个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手摘下了帽子:“好,我陪你去警局。”
“二哥,你不要插手了。”星意虽然还在微微发抖,可是头脑已经冷静下来,“我和李医师一起去就可以了。”
他凝视她半晌,微微笑了笑:“好,那你自己去。我不插手。”他转而对李医师说,“李先生,专业上的事我不懂,烦请你多照看了。”
李医师微微张开嘴:“你……你是叶楷正?”回头想一想,刚才一见面,星意也并没有什么隐瞒的,坦坦荡荡说了“姓叶”,不由有些发蒙。
叶楷正没在意旁人的表情,低声对星意说:“警局那边问完话,我让人去接你。”
天气还是很冷,以至于周围这样喧闹,他都只是有些担心他的小姑娘是不是穿得太少,去一趟警局回来会不会生
病。可她站得笔直,摇了摇头,用他熟悉的那种、带了小小倔强的冷静语气说:“不用去接我了,我还要回趟学校。”
叶楷正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有二哥在。”
等到所有的人离开,肖诚从旁边走出来,表情略带凝重:“督军,这件事好像没这么简单。”
叶楷正随手将帽子戴上了,掩去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学校那边告知了吗?”
“昨晚我去了一趟。”肖诚小声说。
“王有伦怎么说?”
肖诚有些为难:“他脸色不大好看,只说知道了。”
叶楷正怔了怔,笑了一声,却没什么温度:“这也像是他说的话。”
汽车平稳地在他身边停下来,侍从很快拉开车门,他上车前想了想,到底还是说:“派人去把老爷子接过来吧。”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天气越发地冷了,天空的一角黑沉沉地仿佛要压下来,星意在门口望了望天,一圈圈地带上了围巾。李医师就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疲惫。
这场官司是非打不可了。
且不说普济堂方面认为己方没有过错,死者的儿子柯丁提出的赔偿与道歉要求,也是普济堂完全无法接受的。李医师气得面红耳赤,在警署拍着桌子说:“你们送老太太来不就是因为我们普济堂不收诊费吗?!所有医师都是出于善意来帮忙,一个铜板都没收
。你张口要这么多,那我只好把整间医院给你了!”
星意也算是见识到了所谓“无赖”的嘴脸,如果说昨晚柯丁夫妇还表现得通情达理,那么他们在警署的说法开始令她愤怒。他们一口咬定了廖医师在注射前并没有关照他们要按紧老太太的四肢,甚至说在断针之后普济堂没有任何处理措施,他们四处找人,才有医师过来看了眼,没多久老太太就不行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做医师就是这样的,不仅是看病,看病以外的东西会占据你更大的精力。”李医师最后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哪怕初衷是做好事,也是这样。”
“李先生,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星意离开前给先生鞠了一躬,“现在我要回学校,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也要等学校的决定。”
她叫了辆黄包车去博和医校,冷风不时地从外边灌进来,可她却全无知觉似的,怔怔看着街上,又觉得那样热闹的景象,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如果她没有去普济堂帮忙就好了,那么她此刻刚从气味古怪的实验室出来,靠着栏杆和傅舒婷聊天,顶多也就担心过两天的小测验能不能考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不由苦笑了下,李先生说得对,这样的事故大概是每个医师都必须面对的,她……也一样。她在校门口下了车,付了车资给车夫,一进校先去了宿舍换衣服。结
果一回到宿舍,就碰到了傅舒婷回来,见到她十分紧张:“你昨晚怎么不回来啊?今天王先生来班里了,说见到你让你去他办公室。”
她“哦”了一声:“马上就去。”
“你请假没有啊?”傅舒婷忧心忡忡,“他的语气很坏,上次你迟到已经被记过了,这次要是再出什么事,我担心王先生不会放过你。”
听到好朋友这句话,不晓得为什么,星意竟然有点想笑。和普济堂的事故相比,逃课迟到又算什么?她都怀疑王先生听到事情经过一定会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将自己扫地出门。
“我现在过去了。”星意对着镜子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今天我缺了课,你把笔记记得详细些,晚点我来看。”
星意很快到了王有伦的办公室外,敲门之前,又停下了脚步。
昨晚的慌乱之后,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不会放弃医学,那么她也很认真地考虑了将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在对簿公堂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能肯定的是,会对博和的声誉有影响,最糟的结果当然是退学。
二哥说,谁敢让自己退学就毙了谁当然是开玩笑的,她也不信他是那样专断的人。所以……如果真的退学了,她要去考别的医校。
星意重新梳理了一遍心里的想法,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王有伦坐在桌子后边,面色极其阴沉。
星意战战兢兢地站着,开口第一句就是:“
王先生,很抱歉。”
“你还知道抱歉吗?”王有伦拍了下桌子,“已经记过一次,现在又无故不归,上午缺课,你眼里还有校规吗?!”
“对不起。”
“你最好现在给我个理由,否则谁给你撑腰都没用!”王有伦沉声说,“要是说不出理由,我会先让你退学,然后自己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