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和校规再严格,却不是铜墙铁壁,外边的风声总是会传进来的。同学们很友善,可是免不了好奇。星意知道大家在私下议论自己,可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傅舒婷竟然能忍下来,一个问题都没开口问,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我、我可以问吗?”傅舒婷表情有些纠结。
“问吧,没什么不能说的。”星意看看时间还很早。
“你和叶楷正……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傅舒婷也知道这个问题会显得自己很无礼,可她实在是好奇。
星意反问:“什么关系?”
“报纸上写的那种……”
她悄悄看过那些报纸,是班级同学给她的,并且私下向她求证。当
时自己不屑地说:“怎么可能啊?我每天都和星意在一起,除了休息日她会去她哥哥那里,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叶楷正。”可是现在乱七八糟的消息太多了,所谓三人成虎,听着听着,她也觉得有些怀疑起来。
星意在她面前坐下,十分坦诚地说:“叶楷正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二哥。”
“……”傅舒婷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是、是你二哥?”
星意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这个“二哥”的存在。傅舒婷只知道“二哥”是个军人,他和星意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可直到去年才重逢。她也曾好奇地问过星意:“你是喜欢他吗?”星意落落大方地说一句“是啊”,曾让她又羡慕又脸红。
可是二哥原来是……叶楷正。
“天哪……那我对你说过那么多蠢话啊。”傅舒婷懊恼地低呼。
“你放心吧……”星意抿唇说,“其实很多次你和我闲聊起他,我都压根没听进去。”
“……”傅舒婷探身去扭她的脸,尖叫起来,“你还说!”
两人笑闹了一阵,傅舒婷忽然想起来:“那你上次说翻墙的时候被抓住了,那个二哥……”
“也是他。”星意坦白,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可是王先生那时候不晓得是他……”
傅舒婷哈哈大笑起来。
“你没有别的要问的吗?”星意主动说,“我知道还有很多传闻。”
“你是说叶督军怎么怎么袒护你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吗?
”傅舒婷还在吃吃地笑,只是收敛了些说,“我当然不信啊。如果是真的……你还用辛辛苦苦熬夜准备材料吗?”
她顿了顿,又说:“星意,不只是我不会信。我们班的同学都不会信的。大家虽然都很好奇,可是约好了不在你面前提起,免得打扰你准备应讼。”
星意心底一暖,低声说:“谢谢。”
“咱们以后可都是医师呢。这个时候不站在你这边,难道看着以后自己被无赖缠上吗?毕竟再高明的医术也不能保证救得了每一个病人。”傅舒婷轻松地说,“好啦,今天你跟我说的事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她一直挽着星意的手,送她到校门口,看着她上了黄包车。只是在星意上车的时候,她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会和你结婚吗?”
星意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虽然你二哥是很好,可他是叶楷正啊。”傅舒婷说,“他是两江督军,而且,都娶了妾了。”
星意知道好友是好意在提醒自己,可她什么都没法解释,只是下车很快地拥抱了好友一下,笑着轻声说:“谢谢你。”
车夫迎着寒风,跑得很快。星意坐在车上,并没有察觉到有多冷,只是在想傅舒婷对自己说的话——他是二哥,也是叶楷正。这就能解释很多事了。她不傻,今次的诉讼案件闹到这样大,只怕病家和医师的关系已经不大
了。背后的推手,最终的目标还是叶楷正。
只要是和他在一起,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会被卷入很多这样的事中。
星意捏紧了手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曾经把和他在一起的事看作两个人的事,可她现在明白过来……因为他是叶楷正,所以,任何看着简单的事,都很复杂。
“廖小姐!”路边有辆汽车鸣了鸣喇叭,有人拦住了黄包车。
肖诚将车资付给了车夫,指了指汽车:“督军在等您。”
“我要去接爷爷……”星意犹豫了下说。
肖诚笑了笑:“他特意在这里等您,一起去车站接老爷子。”
星意一上车,叶楷正就摸了摸她的手,皱眉说:“这么冷都不戴副手套。”他自然而然地用自己的掌心去摩挲她冻得僵硬的手指,星意却看了前座的司机与肖诚,有些不自在地往回抽了抽。
叶楷正知道她不好意思,便没有再做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但还是扣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汽车缓缓驶入了颍城火车站,却没有停下来。左边的候车室已经清空,车子一直开到了站台,肖诚看了看表,回头说:“应该还有15分钟列车会进站,我先下去看一下。”
肖诚带了司机一道下车。叶楷正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未见到她,外边的风风雨雨虽说是隔了博和校门的,可她不会一无所知,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她脸上略带了些憔悴,想来也是受了不少压力
。他心底有些愧疚,轻声问:“星意,这几天……害怕吗?”
星意看了他一眼,坦诚地说:“有一点。”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她解释这一切被火上浇油的根源。
“二哥,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不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并不会发展到这么糟糕,是吗?”她忽然用极为认真的口吻同他说话,眼神清澈而明亮。
叶楷正心头微微一紧,一颗心跳得十分剧烈,良久,点了点头:“是。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一直专注地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一点异样的情愫:“那么这么久以来,你一个人,会害怕吗?”
他怔了怔,那个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旋即便懂了她的意思。
因为拥有权势,所以会有人觊觎;因为站在高处,所以会有阴谋暗箭。他们相识于一场刺杀,她在问自己……会害怕吗?
叶楷正垂眸想了想:“因为是一个人,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所以以前并不害怕。”他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向她坦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星意看出他的紧张和语无伦次,唇角勾起来,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打断了他说:“督军,所以现在和我在一起,你更勇敢了吗?”
她的鼻尖微微翘着,眼神亦十分俏皮:“这几天我在准备应讼的材料,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不害怕了。原本我想,最糟糕的是要坐牢,可
我又想了想,两江就数你官最大,你不会眼看着让我去坐牢吧?”
他听她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心情一点点放松下来,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沉声说:“当然,我怎么舍得。”
她的脸颊恰好贴在他硬邦邦的牛角扣子上,有点生冷。那句话是顺着坚实的身体、缓缓地传到她耳朵里的。渐渐地,那颗扣子仿佛都被体温捂得温暖起来。她微微笑着说:“二哥,我才不会让你做出包庇的事来落人口实呢。你放心吧,李医师和学校的老师们研究过啦,老太太不是因为我的操作致死的。”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神轻柔却又坚定:“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我也绝不会拖累你,你放心。”
叶楷正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过了一会儿,大脑才完全消化了她的话。
刚才他竟然以为她会离开自己,想到这个,他便有些愧疚。
他最心爱的姑娘,从来就是那种只要认定了,便不会再迟疑与犹豫的女孩。他低下头,轻吻她的鬓发,前所未有地觉得,此时不需要任何一个字,他们彼此就能心意相通。
扣扣——
肖诚敲了敲车窗,用口型提醒说:“火车进站了。”
叶楷正便拍拍星意的肩膀:“爷爷的火车到了。”他等她直起身,替她理了理头发,笑着说,“我们都得振作一下,别让爷爷担心。”
她乖乖地“哦”了一声,下车前才想起来,提醒说:“你别
喊他爷爷,我怕爷爷不高兴。”
年轻的军官为她扶着门,又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说:“早就喊过了,爷爷可没不乐意。”外边寒风刺骨,他便笑着拦住她,“你在车上等,我去接他。”
老爷子已经下车了,尽管带了人一起来,可他还是习惯性地自己拿一个手提行李箱,拄着拐杖,脚步又急又快,甚至把几个年轻人都甩在了身后。
他大步走向老爷子的方向,纯粹军人的姿势,带起了风衣衣角,显得背影挺拔而硬朗。没多久,走到老爷子面前,叶楷正伸手去接他的箱子,笑着说:“爷爷,一路顺利吗?”
老爷子穿了一身藏青色长袍,拄着拐杖:“你派了这么多人送我来,还能不顺利吗?”他环顾了一圈,“咦”了一声,“我家小丫头呢?”
“在车里等着,外边太冷,我让她别出来了。”他一手扶了老爷子,放缓了脚步。
话音未落,就看见星意已经跑过来了,气息略微急促,却蹦蹦跳跳地到爷爷面前,甜甜地喊了声“爷爷”,伸手就去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