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雨同丈夫不经意间对望了一眼,眸色颇有些错综复杂,她轻咳一声:“二弟,你当真……”
“况且,大姐出去了一段时间,恐怕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他缓声说,“过些日子,自然会带来给姐姐、姐夫瞧一瞧。”
“你订了哪家的小姐?
”叶文雨惊问,“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叶楷正却不答,只笑说:“过几日大姐就会知道了。”
他看了看怀表的时间:“大姐、姐夫,小四马上要放学了,不如你们留下吃顿饭?”
顾岩均和叶文雨却推说家中还有事,便告辞了。两人出了门,上了汽车,叶文雨便微微笑了起来:“你瞧,便如我说的那样吧?他素来心高气傲,绝不肯用姻亲的事作为交换条件。”她抿唇一笑,红唇嫣然,“今日我这么一提,激起他的心性,郭家那边再放低姿态,他也绝不会答应这件婚事。”
顾岩均锁着眉:“我却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这弟弟,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叶文雨微微摇头,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你不了解他。我这个弟弟,心机虽然深沉,独独婚姻这件事,是要自己做主的。当年我爹也想为他订下别人,甚至说只要把新娘子娶回来,外边随便他怎么胡来。他一声不吭地便去了报社发声明,要脱离父子关系。这事儿闹了半年,才让我爹打消了那个主意。”
“所以,你信他的话?”顾岩均唇角起了笑意,“信他已有了未婚妻?”
“我信。我甚至大概已经知道了,咱们叶家未来的夫人,是何方神圣。”叶文雨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该谢谢她的存在,断了叶楷正那条生路。”
叶楷正出门的时候文馨正好放学。她
便悄悄地去问肖诚:“肖大哥,二哥这是去哪里呀?”
肖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去找廖小姐。”他眼看文馨鼓起了嘴巴,忙阻拦说,“你不许同去,你二哥要生气的。”
文馨便瞪大了眼睛,闷闷不乐地说:“好吧,现下用不上我了吧。”
肖诚微松了口气,笑道:“回来给你带采芝斋的点心来。”
文馨立刻便眉开眼笑起来:“那好,多谢肖大哥。”
眼看着她转身要走,肖诚又叫住了她:“四小姐,以后别叫我肖大哥了。你叫我肖诚吧。”
文馨的步子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带了赌气说:“我偏不。”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诚在原地摇了摇头,侍卫跑过来说:“督军说不用带这么多人。”肖诚连忙走去劝说:“督军,现在这般紧张的时刻,还是多带些人。”
“你就是存心告诉所有人我去了哪里吧?”叶楷正指了指前后两车警卫,“老样子,到了公署我再悄悄走。”
两江大学的后巷是一条十分隐秘的街区,因为临近法租界,种满梧桐树,环境清幽,开了不少西餐馆。其中的一家是城中时髦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喜欢的,极难订到位子。餐馆分为一楼与二楼,一楼烛光深浅,衬得巴洛克风格的装饰越发奢靡。二楼倒是很安静,为了安全考虑,所有包厢都开着门,偌大的二楼,便只有叶楷正坐着。
他等到了5点多,宋国兵却
没把人接来:“督军,廖小姐说不能过来了。”
军座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为什么?”
宋国兵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前几天日本人来胡搅蛮缠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没这样难看,只好战战兢兢地说:“廖小姐没说。”
叶楷正伸手松了松衬衣的扣子,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闷。
分明刚才答应了自己,也听到她约廖诣航吃饭。他算过了,下课结束到学校门禁,吃顿饭的时间还是充裕的,才订了这餐晚饭。可真的让人去请了,她又不给你理由,说不来便不来。可见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不好懂。你以为自己已经很接近了,可最后总是难以如愿。
最后他也只好就在店里吃了晚饭。侍者依着西餐的次序上菜,开胃酒与沙拉后便无动静了。叶楷正拿叉子拨了拨那堆菜,了无胃口。在吃这件事上,他同老爹是一样的,吃不惯外来的东西。他也无甚耐心地叫人撤了这乱七八糟的上菜,只要了主食。
主食是牛排,配着锃亮的刀具,是时下最时髦的进餐方式了。叶楷正随手拿了刀叉,心不在焉地割牛排,忽然觉得偌大的水晶灯下,一个人的身影显得特别可笑。
这几日他过的就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不仅是日本人,北平政府的几个派系也轮番同他联系,各有各的算盘,一件简单的事,如今复杂得如同深陷泥窝。他就在最中间的地方,各方面的压力
涌过来,多有掣肘。连叶文雨都来试探自己,这一天,唯一的盼头,就是指望着这个晚餐,能见她一面,随意聊聊天。
可惜,也不能如愿。
他拿刀子割着牛肉,只觉得不顺手。
楼下大厅衣香鬓影,每个人都和外国人似的,说话中还不时夹杂着洋文。他莫名地有些恼怒起来:“给我拿剪刀来!”
侍者站在一旁,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您说什么?”
叶楷正一字一句说:“刀叉用不顺手,给我拿剪刀和筷子!”
“……好的。”
侍者不晓得这人是谁,可是随口一句话能包了二楼全场的人,非富即贵。哪怕是再奇怪的要求,他也不敢不做,当即便拿了剪刀和筷子上来。
叶楷正将刀叉一扔,刚拿上筷子,忽然听到身后有女声活泼地说:“二哥,这顿饭我还赶得上吗?”
督军的背影似乎僵硬了数秒,慢慢放下了剪刀与筷子,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
廖星意站在烛光下,手里还捧着书,身上的白大褂都没脱下来,笑盈盈地望着他:“幸好你还没走,我来吃饭了。”
所谓的惊喜,便是先惊后喜,叶楷正忙起身给她拉开了椅子:“不是说不出来了吗?”
“是啊,差点来不及。”星意回头对侍者说,“也麻烦你直接给我上主食吧。”
她不客气地拿了片面包,嚼了一口:“我们的实验课总是拖堂,每次下课可都饿惨了。本来我是以为来不及,
又怕你等,就说不来啦。”
焦虑的心情瞬间就被抚平了,叶楷正安静地注视她,微微笑着说:“那怎么又赶过来了?”
星意明明听到了他的问话,却微微红了脸,没有回答,侍者上了菜,她便拿了刀叉,仔仔细细地切割起来。
她将头发拨至了耳后,动作文雅妥帖,那块牛排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犹自筋肉分明,又淋着酱汁,看着十分可口。切完将盘子往叶楷正那边一送:“二哥你先吃。你看是不是比你用剪刀剪的还好些?”
叶楷正瞧了瞧自己这边的筷子剪刀,又看看她递过来的,年轻军人的面皮上微微一热。他倒是不在乎所谓的西餐礼节、风度,只是担心她会不会太饿,便谦让着说:“不用管我。你先吃。”
烛光下少女的脸颊莹白如玉,梨涡也是浅浅的,忍着笑意说:“你要是不喜欢,不用请我来这样的地方吃饭。其实我也不爱吃西餐。”
“噢。”督军讷讷地说,“我以为你喜欢吃这些。”
星意依旧低了头,斯斯文文地切着自己的:“我虽不喜欢西餐,可我喜欢切牛排。二哥,我们的解剖课上也要这样切,你瞧,顺着纹理,可以将肉片切得又薄又快……不过我们实验用的可比这个难切多了。”
叶楷正吃了一口肉,还在嘴里嚼了嚼,忽然有种吐出来的冲动。
星意一抬头,瞧见他的表情,“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吃饭
不该聊这个的。”她尴尬地笑了笑,“上次和大哥吃饭,他已经严禁我谈这个了。”
“你大哥不爱听吗?”叶楷正轻轻咳嗽了一声,十分大度地说,“没关系,你说给我听听这些学校的趣事。”
“可是大哥说一点都不有趣,很血腥……听了想吐。”星意迟疑了一下,其实在她看来不过是实验室操作而已,也不晓得大哥为什么那时反应这么大。
“我不怕。”叶楷正一本正经说,“这是科学。”
星意的双眸便微微泛着神采,忍不住赞同说:“我就是这么和大哥说的呀。”
两人边吃边聊,可惜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甜点和咖啡都没上,宋国兵已经进来提醒:“督军,6点45了。”
他是记得上次的教训的,特意让人到点就提醒,见她还没吃完,便吩咐说:“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带些回去?”
“还早啊,8点才回校呢。你要是有事,你就先回去吧。”
“你请假了?”他比她还小心翼翼,“学校允许吗?”
“当然啦。”星意将刀叉放下了,长睫微微颤了颤,“二哥,你都这么迁就我的时间了,我去请一次假也没什么。”
水晶玻璃架上的蜡烛啪的一声,闪烁了一下,她的表情很可爱,有着触手可及的温柔。叶楷正的心底,有种隐秘的喜悦炸了开来,就像是一直所期待的东西,终于有了回应。
可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