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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 [出版] (姚瑶)


谭远觉得伊冉好像在用尽全力挥霍掉自己的热情与时间,她拼命游泳,拼命奔跑,拼命笑闹,他看着如火焰一般在燃烧的她,融化在海水和夕阳里,满是惆怅。
离开的前夜,他们买了很多纪念品,而后在路边摊吃海鲜烧烤。伊冉还是照旧要喝很多啤酒,喝到腿上都生出了红斑来才肯罢休。
谭远背着酒醉不省人事的伊冉回酒店时,很想知道是否喝醉了就能睡个好觉所以她如此贪恋酒精。在他放下她在宽敞柔软的床上时,突然觉得,其实他努力了这么久,却从未还清过她什么。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如同那个放逐了她让她为之痛苦的男人一般,从未真正明白她的欢喜和忧愁。他俯身看她,甚至连颤抖着亲吻她的勇气也没有。
终究只能收拾好行李,等她醒过来,前往机场,离开这天堂。
宿醉的伊冉到了机场还有些昏沉,谭远说:“我给你买咖啡回来吧。”她点头,要替他拿行李。
“就一个包,背着方便。”谭远如常轻快地回答,而后小跑着离开了。
伊冉看着窗外,等着干净的男孩回到她的面前,给她带来提神的热咖啡。
她等,等到登机提示已经一遍遍响起,等到许汶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觉站起身来看他,他拉过她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缓缓旋进她的无名指,说:“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当你摔门而出,我想温室里的花朵终究要长大,我等着你去看去经历然后再回到我身边。没有人能比我给你更多,也没有人能够得到你再多的美好。色彩工作是我安排的,我怎会让你走出家门不闻不问。我告诉你的上司对你狠一点,可惜他还是不敢。我只是想早一点,让你自己回到我身边,照顾一下我的自尊心。”
他握紧她的手,“他走了,他的电话卡就在我的口袋里。伊冉,所有顽劣和任性都该到此为止,你该回家了,冒险结束了。”
他俯下身来亲吻她,伊冉的心却在这熟悉又久违的亲吻里变得空荡荡。
这一个冬天仿佛是醒来就没有了的一场梦,她不过是个恶劣的孩子,遇到了拯救她的精灵,经历一场冒险,挥霍掉青春最后的余热,精灵消失得毫无道理,而她要回到他的手心里去。她以为属于自己的生活,想向他证明的一切,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收回囊中。
在他的深吻里,她想起谭远在海风里被吹得忧愁的眼睛。

那一天在许汶然的车上,他直截了当:“你是靠着她才能有今天的学上,所以,你该为她着想。”
谭远扶着车门的手颤抖了一下,这个胸有成竹的男人说中了他最深的心事。
在他的故乡,当他要上高中,弟弟升入初中,他们面临必须有一个人退学的选择,就像他来到这座城市里随处可以看到的困顿一样,贫穷与富有,从无例外。
因爱心计划,援金寄到他的手上,名义上是资助年幼弟弟,实则是兄弟两人的福音。
他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名字,伊冉。那时的他,想得再简单不过,他要回报她,有朝一日。于是他努力考取了她在的城市,她的大学,多方询问,却被告知她早早就离开了学校。
直到她拖着行李出现在那个混乱的午夜。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偿还的机会。可是看着她在窘迫之中依旧每个月给弟弟汇款,写上鼓励的温暖话语,他的心就一次痛过一次。
那是爱,还是感恩,他已经分不清楚。也不敢区分清楚。因为许汶然说的对,他依旧还是什么都不能给她。又或者,是自私的自尊让他除了选择临阵脱逃,再无退路。
此刻,谭远独自走在海南夜晚的街道上,天涯海角,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而这些,伊冉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纵然有天她披上嫁衣,敷上新妆,继续她微薄的慈善,就算想起曾经,面对许汶然,爱还是不爱,她都不会知道这个永远的,属于冬天的秘密。

☆知道不知道

When you forgive yourself

似乎是晴天。瑾瑶在拉上窗帘的时候看了一眼平坦而深蓝的夜空。
聂梓沁在皖南山区,录了音频发过来,雷声轰鸣,彻夜雨水。
林陌时在南国岛屿,海上卷起热带风暴,呼啸着洗礼幸福的约期。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潮湿的夏季浸泡滋长,茁壮蔓延,除了这里。十一层的窗外,晴朗洗练。瑾瑶从传真机里取出翻译原件,迅速地扫了一眼,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电影艺术专业词典坐下来,戴上红框眼镜,拿起笔咬掉笔帽。

When you forgive,you love.And when you love,God's light shines on you.

“当你原谅了,你才能去爱。当你能够爱的时候,上帝的光芒便照耀到你。”瑾瑶握着笔默念着翻出来,圆珠笔的字迹越来越淡,以一个堆积的墨点停在纸面。
“原谅你,而后释放自己。”她对自己说。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可是漫长的时光罅隙,如何轻而易举就爬上来,拍拍屁股,当作未曾发生。

与生活一样的平淡无奇

十四岁的夏日午后,瑾瑶被母亲赶去数学补习班。走在铺天盖地的梧桐树下,用脚踢开被暴雨打落的鸣蝉。
一只京巴蹲坐在四楼拐角处,吐着舌头,睁着专注的眼睛。瑾瑶停在三楼,不自觉抓紧落满了浮灰的栏杆。
房门被推开,在男子之前探出门外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主题狂想曲。男子看出瑾瑶的窘迫,用脚把京巴引回了门内,而后如同所有养狗人一样,笑着说:“它不咬人。”
门内的音乐波澜壮阔,门外的男子笑得岁月静好。瑾瑶经过他身边,忽而问他,你是音乐老师?男子摇头,我是流浪音乐家,刚搬来。而后伸出手,“你好。”
瑾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问候怔住,茫然地伸手给他。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哈哈笑了起来。
后来,在这座居民楼前的巷弄里,这个叫做齐延的男子目睹了瑾瑶随手抓起门市边的笤帚与同学打架,把钢笔水泼在戏弄她的男生的校服上。
在她蹲在垃圾站旁掏出烟盒与打火机的时候,他停好摩托跑过去,“你是越来越过分了。”
瑾瑶看了他一眼,按下打火机,烧掉整盒烟。
是平淡无奇的傍晚,她从作业簿中转过头,看到母亲收拾父亲留下的抽屉,还剩一半的烟。母亲缓缓抽出一根,“啪”地点燃,猛地推开窗户,悉数重复着父亲曾经的动作。她转回头来,背对母亲房间传出的激烈咳嗽。
于是母亲拿琴弓的手变成了娴熟夹烟的手指,她放下筷子问母亲:“你想和他一样得肺癌快点死是么?”口吻淡极,仿佛问“你想吃了饭出去散步么”一般的问题。
母亲不看她,继续给她夹菜。
是什么策反了一对母女形成旷日持久的割据。当瑾瑶在乐队的吉他手断断续续拨起《梁祝》时呷起第一根烟,突然有了悲伤的心境。于是她开始烧母亲所有的烟。
彼时,她真的以为齐延是艺术家,直到他出现在她演出的酒吧。
她是键盘手,十级钢琴的底子,驾轻就熟,或者,还有天分。他穿过舞池中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吵闹的电子音乐里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喊:“我不是艺术家。我要走了。”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卡座。
瑾瑶微微抬头,看到他的一群朋友,“我以为你是。”
“这个平庸的城市怎么会有音乐家。”
“有,我父母就是。那么,你的工作?”
“你猜。”

向日葵的姿态

未及她去猜,他来答,再经过四楼的转角,门口已经贴上了出售启事。她在笔记本的扉页记下他的手机号,从未拨出,一直带在身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兜售提琴状的烟灰缸,买回去给了母亲,仿佛是明白了一种心境。
已经是冬天,初雪。走在熙攘还转的路上,她总是不自觉地左顾右盼,以为他就在某个灯火阑珊处,等着她看见。
这等待,夹杂无法成立的怨怪,像雪覆盖了柏油马路一般覆盖了存留的关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记忆,那么仓促。
仓促的还有踉跄前行的时光,转眼她就推开了大学寝室的门,离开那座平庸的城市,独自启程,走出家门,听到小提琴缓流的旋律。
聂梓沁睡瑾瑶下铺,于是每天晚上,瑾瑶就躺在床上,听下铺传来婉转笛声,想起关于音乐的种种。
迎新晚会,梓沁本是报了名,演员太多,瑾瑶在后台给她化妆。待声音清朗的主持肖晓念到她的名字时,梓沁略微有些发抖,不知所措起来,迟迟不肯上场。
瑾瑶看看台上重复了两遍“聂梓沁”的肖晓,又看看舞台角落的钢琴,说:“我陪你一起。”
于是那一晚,瑾瑶就穿着休闲衬衫和洗旧的牛仔裤,素面朝天地坐到了那台大三角前,给梓沁和了一曲《胡笳十八拍》。
而瑾瑶,因肖晓发在BBS上的大幅照片与款款描述飞短流长起来。他说我早就认出你,只是当时你只顾买画,并未在意到我。
瑾瑶于这高调曝光中想起挂在床头的《向日葵》,在学校附近的小画廊,一叠未及上框的临摹习作,右下角还有作者的签名覆在层层颜料下。那便是肖晓开的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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