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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 [出版] (姚瑶)


寂静的深夜听不见靠近的步伐,谭远却仿佛要认错的孩子一般走到了她身边,就在他想笨拙地说明只是担心她时,她却突然转身把落了雪花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他并不知道她是否在哭泣,伸出手去拍她的后背,却在要落下去的时候僵滞在半空。
走在漆黑楼道里,伊冉没有如往常一样跺脚唤醒声控灯,而是细细碎碎地和谭远说:“你做的策划被主管抢功劳你却什么也不能说。同事不搭理也比排挤你要好。上学的时候觉得男人可以做兄弟,现在,觉得凡是靠近你的男人,都是有目的的。”
伊冉只顾自己说着,摸索钥匙开门,并未注意谭远顿住了脚步,在黑暗里辨不清神色。
在伊冉打开门摁亮壁灯的时候,谭远说了句晚安,转身跑了开去。黑漆漆的楼道只剩下匆促掠过的一阵风,还带着谭远的桃木味道,留伊冉愣在原地,进退不是。
果然曼杨很快给她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许汶然都主动低头了,你怎么还死犟下去!难道你真要养个小白脸吗?”
“我总要靠自己去还清我欠他的。”她多想告诉她,离开许汶然,她不会悲伤而死,也不会无以为继。可是这声音堵在喉咙里,对谁也说不出。

可是当她带着准备好的信封去桃木还清自己所欠时,却看到谭远拎着行李,坐在胡同口的石墩上发呆。
伊冉远远看了谭远一会儿,找不到他目光的落点,好像在路的那一边,胡同的那一边,甚或是更远的地方。她买了两杯滚烫奶茶走过去递给谭远,才开口问他发生了什么。
原来店主还是发现了谭远免费收学员以及假借官方网站推销私人店铺的事情,想来也不过是其他教练眼红谭远的成绩,循蛛丝马迹终于抓住把柄,咬住不松口。而谭远,即使十倍填补也不能改变被辞退的事实。
“回学校去?”伊冉说着伸过脑袋去喝了一口谭远手里的榛果奶茶,“比抹茶的好喝嗳。”
“学校的床位我租出去了……”
伊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好像场景翻转,又回到了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她说不出那句对不起,而是像他一样,要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现在,终于轮到你跟我走了。”
他跟她走,来到他一手为她布置的家,安置床边的地铺上。伊冉知道他一定有经济困难,辛苦做着瑜伽教练,却没有攒下分毫。知晓男生的尊严,并不开口询问,只说:“你打算怎么办?换一家继续做吗?”
谭远看着窗外模糊的夜空,摇摇头。伊冉开玩笑地看着满屋子裙子说:“那,我们一起专心卖裙子吧?”
谭远轻轻拿起手边一件极薄的艾特莱丝绸裙,像水流,从手心倏忽就流走了。“这些颜色,会让你高兴吗?”
“艾特莱丝绸的黄色与紫色搭配在一起,就像沙漠戈壁夏天里的葡萄,很多人不喜欢,可是我觉得,粗糙里包裹的精致更真实。我喜欢属于荒漠,天空以及风的颜色,我学不会它们的语言,但是能制造出它们的颜色。”
这个夜晚,伊冉前所未有地安心。不必担心人影鬼魅,脚步声或者坏天气。因为身边便有个守夜者。
同甘共苦,入睡前伊冉看了一眼谭远的脸想到这个词。那么许汶然于她,又是怎样呢?她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在纠结中入睡,仿佛没有睡多久便被敲门声吵醒。
谭远已经起来做起早饭,伊冉裹着毯子去开门,在看到许汶然的那一刻,真想打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入睡前要念叨这个不禁念叨的男人。
许汶然侧身进屋,手里拎着必胜客的比萨,“我好像是在讨好自己暗恋已久的姑娘。”
伊冉关上门,压抑住心里的翻江倒海。
看到桌上的早饭,许汶然愣了一下,随即又挂上他一贯的笑容,就是这个笑容,让不到二十岁的伊冉曾看到一生的安宁。可现在她才明白,她从不是祈求安宁的热带鱼,而是要掀起风浪的一朵浪花。
谭远看到许汶然也是一愣,随即把目光投向伊冉,“我先走了,你们聊着。”
“吃了饭再走。”伊冉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骨头硌得人生疼。谭远轻轻抽回自己的胳膊,冲许汶然点了点头,便带上门离开了。
“你也走吧。”伊冉走过去把门再次拉开。如果没有谭远,现在的我恐怕会如你所愿窘迫孤独,在看到你的时候泪水涟涟,所有坚硬轰然坍塌。可惜,命运给我安排了另一种可能。
她坐回桌边,看着丰盛早餐,想起她欠谭远的,是今后的生活,直到他安稳下来重新获得稳定的收入。虽然,在昨夜的梦里,她还仿佛回到那一年裙摆摇曳在热带海风里的盛夏,许汶然第一次带她去旅行,背着她走过了天涯海角长长的海滩,深夜潮水一点一点漫过她的头顶,将她覆盖,葬身汹涌的回忆里。
许汶然笑了笑,放下比萨,“伊冉,离开我你就长大了,可是,我还是想把你保护起来。”而后不待伊冉反应便走出门去。
“自以为是!永远都是这样!”伊冉把比萨抬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却只想放声大哭。
许汶然的话好像一根针戳进她的心里,可是她心里的爱情已经失去通往他的途径,不得要领,别扭不堪。她知道怎样解开缠绕心脏的一根根血脉。
她不知道的还有更多,就在她的楼下,许汶然的车停在路边,冲正在喝一碗粥的谭远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车,而后以秘而不宣的姿态奔赴了城市慌乱的早晨。
那一刻,她正下定了决心,在公司春季旅行团的海南之旅家属栏里填上了谭远的名字。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她与许汶然的海南,在黝黑男子的家庭旅馆里,伊冉每天穿着拖拽到地上的棉布长裙,挽着散乱发髻躺在阳伞下,看着大海发呆。许汶然嘲笑她:“海南是应该穿比基尼的地方,而你,就好像是去泰国的早市一样。”
那里的阳光还是一样能灼伤皮肤和眼睛吧,而她要带一个善良的男孩去一个美丽的岛屿。她一心想的,只有插翅逃离,仿佛逃得越远,逃到过去,才能泄尽胸中的一团雾气。要穿越这城市,穿越这七年光阴,找到最初那个自己,清楚的一颗心。
当她告诉曼杨,她要和谭远一起去海南时,曼杨一直在电话里骂她你简直是疯了,她却只余欢天喜地。纵然有了欢喜,就会有悲伤。

在一路南向的客机上,伊冉把脑袋轻靠在谭远肩上,用睡眠抵抗不适。谭远看着舷窗外雪山般堆积的云朵出神。
北方还是刚有转暖迹象的春日,走下舷梯时季节却全然换成了潮湿浓烈的盛夏。
伊冉与谭远一起,躲开人群,走在空旷的山道上。伊冉就在山路上,直接背过身去脱掉裙子再换上另一条,而后转身面对谭远透过镜头的双眼。
在她换上最后一条浅绿色长裙时,晚风吹起错落裙摆。谭远突然说:“这条裙子,应该叫爱情。”
爱情。在很多很多年的时光里,爱情对于伊冉,是许汶然的同义词。
她朝谭远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以为拥抱能够丈量情深意切,可是隔着他清瘦的骨骼,她抱住的,好像依然是单薄的自己。她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来明白。她的心里有很多话,可是对谁都说不出。即使是谭远。
所以,只能跟着给她温暖,令她亏欠的人走。
譬如打碎了许汶然的红酒,毁掉了谭远的生活。
她总以灾难的姿态切入别人的轨道,而后用自己去偿还。
那仿佛就是谭远一直为之努力的一个拥抱,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
海岸边,有许多新婚夫妇、情侣、游客,拍各种照片。伊冉玩性大发,举起相机说:“谭远你去那块大石头上,去做瑜伽。我给你拍宣传照,我们回去放在网上。”
起初谭远推脱,后来经不住伊冉缠他,光脚踩上不太平整的礁石,迎着海浪与热风做起了各种瑜伽姿势,伊冉就举着长长镜头拍个不停,不时喊着往左边一点,倒立倒立,你能行的,看我看我……声音在呼啸着掠过沧海的风里被吹散。
清瘦的瑜伽男子引来众多围观,谭远看到人群中欢愉跳跃的伊冉,她终于也能够大声笑出来,笑出眼泪来。
他做累了,她也笑累了,沾了满脚的泥沙往回走,太阳烘烤着温暖地面。她说:“真好,生命里果然没有拒绝,只有被拒绝之后的重新开始。”
她把这一刻当作重新的开始,那么他能够吗?他稍稍慢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掠过夕阳的怅惘。
他们住在一间客房里,夜晚背对背睡在天涯海角的月光下。伊冉的心却和深夜里翻涌的海水一样,寂静一点点沉淀到最深处,抵挡不住只能翻身抱紧谭远才能安然入睡。
白昼里,他们手牵手追逐打闹,买所有认识不认识的热带水果,吃完了一辈子的海鲜。伊冉说谭远,我好像是睡在棺材里的吸血鬼,终于获得了阳光的救赎。
但是谁也没有说以后,仿佛他们的余生都会终结在这座阳光充沛的岛屿上,仿佛不用再回到遥远的北方,面对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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