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卫寻你来说明一下。”年叔看我一眼。
“啊,喔好……”我状况外地应了声,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iPad,打开上午做好的PPT生硬地递上去。
苏荷朝我礼貌地微笑,把“初次见面”伪装得天衣无缝。老实说,如果不是几分钟前她见到我后扭头就跑,我完全相信她已经忘了我,毕竟怎么看我都只是她行骗生涯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受害者。
“你觉得……”她花了十分钟听完我的简述,口吻突然变得专业,“你们公司目前能最快并最大实现盈利的是哪方面?”
“推出自己的动画作品,让其成为一种具备持久影响力的品牌,再通过开发周边产品来盈利。目前国内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就是很成功的范例。”我并不想拿这部动画片来讨论的,但我怀疑余总是否还听过其他国产动画片。苏荷目光流转着,我继续生硬地补充,“不过我们公司不打算走儿童市场,这块已经饱和,近几年国内青少年的动漫氛围很好,中学生这一块前景更为广阔。”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侧身在余总耳边轻语了几句,余总听完开怀大笑,那放浪形骸的模样与其说是在听报告更像是听到什么荤段子。
之后我退下,轮到年叔跟小乔上阵。
余总是个倾吐欲和显摆欲非常旺盛的人,总是喜欢跑题晒自己的名车名表和巴黎定制的西装,一顿饭下来没少跟他斗智斗勇。无耻的是最后这个死胖子依然也没给出爽快话,他说他得回去问问自己儿子,再作答复。整半天一桌人败给了他十几岁的儿子,但愿他儿子喜欢的是《海贼王》而不是什么《东京热》。
走出西餐厅后余总揽住年叔,非缠着让他再陪自己去打几杆高尔夫。
年叔盛情难却,别有用心地喊上小乔和陶子,估计这两位姑娘现场作用就是花枝招展地大声助兴,必要时还得奉献出自己的大腿和臀部满足某人的咸猪手。突然间我有些同情她们了,如今这社会,想做个经济独立自强不息的女人真不容易。秦大义显然比我更担忧,上车后就问我,“她们两个姑娘家的,跟过去真的可以吗?”
“放心,年叔靠谱,不会让她们吃亏的。再说小乔,她一人顶三个中南海保镖。”
傅林森没参与我们的对话,默默发动了汽车。车窗外突然传来敲击声,傅林森急忙停下,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甩了个狗吃屎,正脸杵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刚要骂娘,一抬头已看到车窗外苏荷嬉笑的脸,跟刚才那个干练精明高高在上的助理判若两人。
我很惊讶,要知道之前饭局上我没第一时间踢翻桌子让她还钱已经很仁慈了,没想到这会她还敢主动找上来。
但很快我发现自己误会了,她是冲着傅林森来的,“嗨,这位帅哥,时间还早,陪我去喝两杯怎么样?”
“我吗?”傅林森一脸状况外。
“对,就是你。”
“不太合适吧。”
“余总可是很听我的话呢,想清楚再回答喔。”她微微扬起下巴,迷人地笑了,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威胁中带着挑逗。
“想必也是,跟干爹谈条件效率一定很高。”我发誓我有必要马上羞辱她,否则难平心中怒火。傅林森却赶在之前干咳了两声,朝我露出一个“尽管放心”的微笑,并将车钥匙塞给了我。
“你跟秦大义先回家吧。”他说。
“什么?”我以为听错了,“喂,你……”
“回见。”
车门关上后我久久没反应过来——等等,不对啊!为什么会这样?跟苏荷冤家路窄的人不是我吗?我才是那个应该好好跟她叙下旧的人啊,为什么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我?这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兄弟!该死的是,还轻易就成功了?!
眼看傅林森那傻帽跟着苏荷上了现代酷派,秦大义眼睛都直了,“我说卫寻,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没准是。”我翻身跳进驾驶座,考虑着要不要追上去。很快我放弃了,这很蠢。
“他们是去约会?”秦大义又问。
“十二点之前回家才叫约会。”
“之后呢?”
“约炮。”我愤恨地一脚踩下油门,后视镜中的秦大义“啊呀”一声给掀翻了。
二
凌晨一点,傅林森回家了。
我起床上厕所时,他刚淋浴完,腰上裹着浴巾,赤裸着上半身,细小的水珠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晶莹的光点顺着他性感的肩线往下流,在灯光下,皮肤是麦色而质感的,再加上一张英俊的侧脸,真像某品牌内裤的性感男模。
他正在对着镜子漱口,而镜子中他身后的我,则是一脸生物钟紊乱的疲倦相——满脸黄气、皮肤干燥、胡子拉碴,连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小辫子这会都显得特别乱特别蠢——总的来说,区别大得让人沮丧。不过我还是打起精神,故作惊讶,“靠,一回来就急着漱口,信息量略大呀。”
“没有,她就找我单独谈了点事,想从我这里套点公司真正的情况。”他分辨玩笑的天分向来很差,正经地解释着。
“真的?”
“真的。”他含上一口水,仰头利用喉咙的蠕动来清洗着口腔,故意不看我。有时真觉得他像个孩子,一点也不会撒谎。我决定单刀直入。
“林森,你听我说。作为好兄弟呢,你终于遇见感兴趣的女人我很开心。我的意思是,这几年来每天睡在你上铺我一直压力很大,生怕哪天就后庭失守菊花不保,以后总算能放心了……”他弯腰吐掉口中的水想抢话,我没给他机会,“先听我说完。但是苏荷这个女人,且不论她跟余总是什么关系,不过我猜你也很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重点是,我曾跟这个女人打过交道,她远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玩不过她的,所以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
“你想多了,我跟她真没什么。”他无辜地看着我。
“行,那最好。”
我不相信傅林森,准确说是我不相信今晚的傅林森。我这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对一切我所质疑的事物都会坚定地质疑下去,直到找出疑点将其解决或者同归于尽。趁他不注意我拿走了他放在梳洗台上的手机。
我去了三楼的阳台,并关上了门窗。
很快我就在手机通讯录中找到了苏荷的名字。几乎没有犹豫,我拨了过去。单调的提示音让人恍惚,我可以想象着信号正像蜉蝣般飘过整座城市的上空,轻盈地避开那些浮华喧嚣的吵闹声和热气流,寻找着接通信号的末梢,然后“滴”一声,通了。
“嗨,卫寻。”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猜到你会打来的。”那边的声音透着迫不及待的兴奋,还带着些许的撒娇,“我在向阳东路那家甜品店等你。我跟你说哦,这家店的芒果蛋糕特好吃。”
“少跟我来这套。”
“嘻嘻,你出来嘛,咱们聊聊呗。”
“笑话,我为什么要来?”
“你最好还是来。”她咯咯笑了。
三
苏荷所说的是一家叫“Night小屋”的甜品店,晚上七点后营业到早上七点,店主养了二十多只加菲猫,据说是星城养猫最多的一家餐饮店,这事还上过电视。那时我还在白鸟公司培训,一群人慕名光顾过两次,店里有普通座位,也设置通宵娱乐的包厢和卡座,大家通常点些吃的,再围着一张大桌子玩三国杀到天亮。
苏荷选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甜品,她这次换上了普通的纯棉白T恤,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光脚盘坐在沙发上。我推开店门时她正在专心地吃蛋糕,嘴角还沾着奶油。见到我后她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塑料叉,愉快的模样像个正在等待恋人的中学生。
对此我丝毫不惊讶,天知道这个狡猾的女人有多少张面具。不过起码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多少张面具她都能运用自如,就像杀手黑色风衣之下的千百种武器,样样致命。
我点了杯咖啡,满怀戒心地坐下。
这次她没化妆,黑眼圈有点重,人却很精神。她不急着说话,歪头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点上了一根烟。如果没记错,这家店是可以抽烟的。
终于,她说:“卫寻,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我冷言冷语。
“话说刚见你时我都不敢相信,没想到真是你。卫寻,这些年你变了不少呢!”她很自然地伸手过来要摸我的脸。
“咱俩还没这么熟吧。”我反感地挡开。
她的笑容轻微地凝结了两秒,随即又融化了,眼睛笑得眯起来,很巧妙地缓解了僵持的气氛,“喂,我说你不是吧,还在生气呀?”
“什么气?我生什么气呀!”
“我骗你钱那事呗。”
“哎哟,亏您老还记得啊,我以为您早忘了呢!”我夸张地叫着,冷嘲热讽。可是我真蠢啊,我的愤怒刺伤不了她,或许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褒奖。想到这,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逢,那么我想,是时候跟她算算这笔旧账了。
我认识苏荷是在初一,有八九年了吧,可能更长,反正自走出校园后我对年月早已没有概念。不过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我就是个愣头愣脑的青少年,最普通的那种,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无知无畏,对未来满怀憧憬,有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放学回家,唯一的烦恼是这次月考成绩不佳穿不了最新款的耐克球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