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主持。”
“那干吗跑来开咖啡馆?恕我直言,生意真烂。”
“你这人会不会讲话啊。咖啡馆这事嘛,一言难尽……”她并不生气,低头把玩着指间的半截烟,考虑着要不要接着讲。她拿烟的中指上有个纹身,是两颗五角星,一大一小。其实我早注意到了,她几乎浑身上下都是细小的纹身,左耳下面的一句梵文,右手虎口处的深海鱼,以及脚踝上的黑猫。
熟悉的鸣笛声在这时传来。
我侧头,傅林森开着年叔的黑色现代商务车停在店门外,他坐在驾驶座上,看了眼简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简凝与他对视时脸上的神色微妙地停顿了下。随后傅林森酷酷地伸出大拇指,摆出“赶紧上车”的手势。
“你看,我得走了。”我其实有些不甘,差一点点,她就打开心扉了。
她倒是没有任何不舍,懒散地挥挥手,“不送。”
我刚坐上车,傅林森一脚油门踩下去了,看起来十万火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问。
“猜的。”傅林森直视前方,眨了下眼,每次他不经意地眨眼我都觉得他是在恶意卖弄那长得逆天的黑色睫毛,他确实是能用美来形容的男人,迷离的眼睛深邃而狭长,单眼皮,薄嘴唇,每次意味深长地歪嘴一笑时都能倾倒众生。
“坏你好事了?”
“滚。”我没好气地瞪他,“你不是跟秦大义去参加聚会了吗,突然找我干吗?”
“不是我找你,是年叔找咱们。”
“跟投资商面谈的时间约好啦?”我颇感意外。
“对,就现在。”
四
要去见面的投资商名叫余雷,四十三岁,是五家猪饲料厂的老板,总资产过亿,貌似逃了不少税,这次愿意投资我们公司也不排除洗钱的嫌疑。他很好色,再婚过一次,据说饲料厂里的女员工凡是能升到监工级别的都被他睡过。年叔跟我们八卦这些时,余老板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
“禽兽!连村姑都不放过。”小乔恶狠狠地骂道。
“现在打工的不一定就是村姑啦,很多大学生也迫于就业压力去做廉价劳动力了。”陶子的娃娃音真不适合讨论这么成熟的话题。
“那也是没家境没长相没门路的大学生好吗?有点姿色的早就干爹腿上坐着了。”小乔不服。
“小乔姐你观念落后啦,并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这样呀。”
“你能指望一个奔三的老女人观念多开化啊。”我插嘴。
“卫寻你今天最好别嘴贱啊我警告你,小心老娘大开杀戒当场超度你。”吼完我她又瞄了眼身旁的陶子,“喂,衣领不要再往上扯了。你说你身材又不差,老遮着掩着干吗呀!跟姐学着点,事业线这种东西该挤的时候就得挤。”
“哎呀烦死了,我就知道你喊我来没好事,你看这衣服绷得我都要喘不过气了。”陶子涨红了脸。
“Good!继续保持,以哥的经验,老男人都喜欢你这种欲拒还迎的清纯款型。”刘凯希盯着陶子的领口邪魅地笑了,“当然,我也喜欢。”
“找死啊……”陶子倒不像真的生气,声音中带着打情骂俏时才有的气急败坏。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花货会在这!”小乔崩溃地翻着白眼。
“你问他吧。”年叔一脸无奈,懒得解释。
“宝贝,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欺负嘛。”刘凯希眨着他十万伏特的桃花眼,“待会全交给我吧,对付这种土鳖暴发户我手到擒来。”
“他来了。”年叔压低声音。
我们立马正襟危坐,手忙脚乱地端起咖啡开始装深沉。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从旋转门外走进来,才看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叫余雷了,因为他肥得就像一颗鱼雷。啤酒肚再大点估计直接卡旋转门里了,圆润的大脑袋,一双招风耳和两个大鼻孔怎么看都像是河马的近亲,脖子上——如果他还有脖子的话——那条粗犷的金项链更像一条高级狗项圈,暴发户的恶俗品味展露无疑。他朝我们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肉缝,活脱脱一个黄色漫画里走出来的猥琐教导主任。
一见对方的档次,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除了刘凯希那孙子,他脸色煞白拔腿就跑,我拉住他,“跑什么啊,刚你那威风去哪了!”
“Fuck!我说怎么这么眼熟,真是冤家路窄。上次我撞上他的车逃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不说了,哥先遁了……”
“喂,喂……”
刘凯希刚从侧门消失,余总已经来到我们身旁。
对于迟到他丝毫没有歉意,一屁股坐下后我立马感到自己的椅子震了三震。接着他粗犷地脱了皮鞋,开始咒骂星城芙蓉路的堵车情况,顺便炫耀了下他刚买的那辆凯迪拉克,“手感不行,还是我之前那款雷克萨斯比较强,可惜上个月半夜给一龟孙子撞了,还让他给逃了,现在还在厂里修。我老婆不让开,说不吉利……你信风水么?我老婆特信,叫什么星座来着,洋人那边的玩意……”他话题相当跳跃,期间我们一直没机会切入正题。很快牛排送上来了,他用刀叉捣鼓了两下,不耐烦地一扔,喊道:“服务员,给我拿双筷子。”
我差点一口卡布奇诺喷他脸上。
之后在我们三番五次地委婉暗示下,他总算想起自己是来跟我们谈合作的。
“卡通片这事儿呀,我不是很懂。这样吧,交给我助理,她也是年轻人,她马上就到。”一提到助理他神色立刻愉悦起来,整张油脸上泛起一股隐藏不住的优越感。我和傅林森快速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什么助理啊,估计就是他名正言顺的二奶吧。余总这会又色迷迷地盯着小乔和陶子说:“我这位助理可是很漂亮哦,跟两位小姐一样漂亮啊哈哈……”
“哪里,余总过奖了。”小乔扭捏地挪动了下身体,一脸便秘地微笑。
“……哟,说到就到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傅林森坐在我斜对面,视线正对着旋转门,应该是继余总之后第一个看到那位传说中的漂亮助理,他手中的咖啡杯悬在半空,游移的目光瞬间定住了。我心想就连一度被大家咬定绝对是食草男的傅林森,也能露出这种赤裸裸地被勾了魂的表情,可见这位二奶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奶中奶啊!身为一个正常男性我不甘落后地侧目过去……然后我口中的咖啡还是没能幸免地喷了出来,我赶忙低头装作是呛到了拼命咳嗽。
“你认识她?”傅林森递纸巾给我时轻声问。
“化成灰也认识……”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特记仇。凡是伤害过我——好吧,这么说未免太矫情,其实眼前这女人完全没构成伤害我的程度,她不过是在很多年前骗走了我的纯真和两千块钱。当然一定要说,比起那迟早被狗吃掉的纯真我更在乎那两千块,要知道,那会我才初一啊,两千块对我可真真是笔巨款啊,为此我痛心疾首了一个月。
对了,这骗子还有个特文艺的名字——苏荷。
第三章
她脸红了,说完飞快地掉头跑走了。我就那么愣在原地,胸口是莫名的温柔和感动。我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喜欢上这个女孩了,期待着明天见到她,跟她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默契地擦肩而过,与她在升旗仪式的操场上隔着攒动的人群捕捉彼此的微笑。
可是,真遗憾,故事并没有按照我设想的情节发展下去。事实上,绝大多数故事都不会按照谁的想象延续。这才是生活。
一
虽然一眼就认出苏荷,但负责任地说我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了。毕竟这之间相隔太久,八年?九年?或者更长,不回家翻翻万年历我真没法确定。幸好有些特征始终没变,比如她那黑色瞳仁里飘忽不定的狡黠,以及嘴角若隐若现的梨窝。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干瘦苍白的小女孩了,也不再需要靠楚楚可怜的面具来伪装自己。她长大了,不再那么瘦弱,也懂得如何用成熟的装扮来彰显自己的女人味了。栗色的浓密头发梳了个大中分,慵懒地垂落在脸颊两侧,皮肤细嫩得似乎能捏出水来。她画了绝大多数妖艳美女都会采用的烈焰红唇妆,肩上的白色香奈儿链条包在明亮的水晶灯下晃得我眼晕。
她自信地走向大家,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时却瞬间凝固了。她的表情飞速变化,看来对于这次突兀的狭路相逢毫无准备。当然,我也一样。
两秒后,她转身疾走。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时,她又在门口停下。
那个挣扎很短暂,然后她转身回来了。“您就是何总吧?我是余总的助理,您叫我苏荷就行。”她机敏地认出了年叔,热情握住他的手,并为之前的失态解释,“刚才不好意思喔,我以为手机忘车上了,回去拿时才想起在自己包里。”
“没关系。余总说让你来负责跟我们谈合作。”年叔微微局促地伸出手,话里透着急切。
“我吗?”苏荷一脸受宠若惊。
“对。”余总宠溺地伸手揽住苏荷的腰,下巴快要抵到她的胸口,“帮我好好谈,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不拿手。”
“哎呀,没问题的。”苏荷侧过身,轻巧地避开余总露骨的动作,“能给我简单介绍下你们公司目前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