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有她,每次醒来我都能立刻神清气爽。这会房门外已经热闹起来了,我懒得换睡衣,套了一条沙滩裤走出去,一马当先轰炸我耳膜的永远是张雨乔那老女人的哀号。
“谁又碰了老娘的牙刷啊!说多少遍了,姐有洁癖,没事别乱动我东西。”
“小乔姐,没人碰你东西。你昨天喝醉了半夜爬起来说要帮大森哥洗球鞋,没找到鞋刷就用自己牙刷了……”陶子无辜的声音。
“这事我能做证,昨天半夜我上厕所时,你居然抱着傅林森的球鞋在马桶上睡着了,吓得我厕所都没敢上。”秦大义一本正经的声音。
“啊呀,怪不得今早姐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厨房。”小乔恬不知耻的声音。
“小乔姐,我昨天给你的手稿你看了没?”动画部小歪的声音。
“秦大义,人设今天下午能出来吗?”企划部同事的声音。
“之前那位发外的画手银行账号信息有误,给我重发一次。”财务部芳姐的声音。
“喵……”猫的声音。
“汪汪……”狗的声音。
我狂揉了几把头发,试图让自己快速适应眼前的鸡飞狗跳和兵荒马乱。不过在这之前,我很有必要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年叔的加入说起。
与年叔正式成立梦航公司后,我、傅林森、秦大义搬出了刘凯希的家。倒不是他家不好,恰恰相反,他家太好了,好到我除了堕落想不到第二件可以干的正经事。我们万般不舍地离开他的豪宅,住进年叔的公司——一个大到我简直都无法想象的三层复式楼。原本他是打算买房投资坐等升值,不料正在修建的地铁临时改了路线,房子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后空下来。如今正好给公司办公使用,一楼二楼是最少能容纳五十人的办公场所,三楼是几间睡房,挤一挤正好分给长期加班熬夜的员工。我跟傅林森还有秦大义选择了长住,而张雨乔跟陶子等女同事偶尔会留下来睡一晚,反正水电全免。
这种家和公司合二为一的工作环境非常方便,每天不用起早床,挤地铁,如果不算上早晨为了抢厕所而争得头破血流的话,一切都很圆满。
至于刚才莫名出镜的阿猫阿狗,准确说是四只猫跟三条狗,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楚它们谁是谁,除去那条长得特别蠢且每天热衷于咬烂大家鞋带和网线的哈士奇,名叫王富贵;以及那只“心宽体胖”永远用斜眼藐视众生的菜花猫,名叫臭臭——它的屎和脾气都很臭。
年叔是个很有爱心的中年大叔,他喜欢动物,以前房子小,老婆不让养,自中了五百万彩票并买下这套房后便再也压抑不住对小动物的喜爱之情,看见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就往家里抱,照眼下的趋势发展,相信很快这里的猫狗数量就会赶上员工了。
当然,中五百万彩票是对外宣称。
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
年叔成为老板之前是一家动漫杂志社的文编,可能是生性温良外加超级烂好人,做了十多年依然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编,晚他七八年入职的90后都成了他这个70后的主编。某天他突然就想通辞职回家了,拿出所有积蓄跟一个高中同学合伙做盗版。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疯狂的冒险,从此却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盗版的第二本是本励志书,估计就连作者本人也没想到自己坐在电脑前边抠脚丫边意淫出来的《社会学成功法则》会卖疯,年叔跟着狠赚了一笔,之后又做了两本同类型的社科书,收益都很可观。考虑到盗版风险大,赚了个盆满钵满后年叔见好就收,跟高中同学分道扬镳。
“果然做坏事还是不好,你看报应来了吧,摊上你们这群倒霉蛋。”年叔这话并非全是玩笑,他绝没想到,仅半年时间自己的钱就全给套牢了。比起开销,公司的收益完全入不敷出,眼下能解燃眉之急的办法,只能是尽快忽悠到一个更有钱的老板来投资,否则再撑两个月,别说公司的运作,恐怕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对此我跟小乔已经丧心病狂地商量好了,届时要是发不出工资,第一个就把王富贵跟臭臭合炖了。
尽管如此,年叔还是很爱我们的,这从他每天给我们带早饭就能看出来。他有晨跑的习惯,听说是越来越大的啤酒肚被老婆嫌弃了。他每天都从家里跑来公司,顺道给不爱吃早餐的员工们带点吃的,后来大家都被惯坏了,索性通通不吃早饭,坐等年叔送来。
今天年叔果然又在八点准时提着一大包早点出现了,猫猫狗狗们率先冲到门口迎接,给我们这些狗腿的员工做出了好榜样。十几号人呼啦围了上去,我更是牙都懒得刷直接杀下楼去逮住一个大肉包子就往嘴里塞,双手还挥舞着荞麦馒头跟小乔做殊死搏斗,以报昨日之仇。
“嗨,宝贝们,想我了没?”
会操这种花轮腔讲话的人只有一个。
我一扭头果然就看到单手扶门框的刘凯希。游手好闲的他今天顶着一头不知是哪家美发店里做的一次性烫染的黄毛闪亮登场了,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越南某洗剪吹偶像天团跑大陆来签售了。
“今天也太早了吧!泡妞还真是下血本啊。”我不遗余力地奚落他。
“晨跑,顺路而已。”他故作优雅地摆着中指,“像你这种庶民是不会懂什么叫有氧运动啦。”
“我唯一好奇的是,你晨跑时头顶上那浇了半瓶发胶的黄毛会不会变形。”
刘凯希贫不过我,含情脉脉地看向小乔,“宝贝……”
“闭嘴。”小乔一脸厌恶地挥手制止了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绿豆汁转身以光速躲进了办公室并甩上门。
刘凯希愣在原地,忧愁地叹了口气,“你说她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我哪不好了,我有钱,长得帅,还sexy。”
“我倒是奇怪了,你不是自称后宫浪女三千吗?少她一个能怎样啊?”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自那晚刘凯希被小乔灌醉后,他就死皮赖脸地缠上她了。无论是当初小乔家的工作室,还是如今年叔的公司,隔三岔五就捧着玫瑰花巧克力来探班,坚持小半年了居然还没放弃。尽管他口口声声说这叫真爱,但在我看来,不过是长期精虫上脑以及“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心理在作祟。
果然,很快他又把目标锁定了刚从洗漱间走出来的陶子,自信地朝我打了个响指,一脸殷勤地上前搭讪了,公狗的本性暴露无遗。
一直不见傅林森,我拿了点剩余的早餐上三楼,毫无悬念地在阳台发现了他。
他正在护理自己心爱的万年青,手托着它肥硕而苍翠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喷着营养水,专注的样子就像在爱抚情人。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植物是在《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电影里,而傅林森让我知道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银皇后——听起来真像个高贵冷艳且守寡多年的老女人。总之傅林森就是个怪人,他有着很多不符合自身年龄的爱好,并热衷于学习一些生僻冷门的知识。
“我真怕我以后的大嫂会是这棵万年青。”我嘲讽。
“喜欢植物也没错吧。”
“当然没错,只是比起女人更喜欢植物就不好了。”
“这话我可没说。”傅林森缓缓转身,笑着接过了我手中的豆浆。我不再说话,弓着背倚在护栏上点燃了一根烟。
“昨晚的事怎么样?”他问我。
“你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旺盛了。”我把目光藏进早晨清冷的城市上空。
“随口问问,你可以不说的。”
“如果……”我犹豫着,“如果我跟你说,我遇见一个跟我初恋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连声音都非常吻合,你信吗?我曾跟她在一起三年,我每天牵着她的手放学回家,我们每天躲在楼梯间接吻,我们还睡在一起过,总之我绝对不可能搞错,就是她。明白?”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她却告诉我,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而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没有开玩笑,也不是演戏,她说这些时毫无破绽,如果她在撒谎我能察觉,但她真的不是陆笙南,也从不认识我。你认为这种事,发生在真实生活中的几率有多大?”
“简单说,你昨天见的那个女孩不是你初恋,却跟你初恋很像。”他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
“这几率太小了,千万分之一吧。”
“那我应该下楼买张彩票吗?”
“同意。”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九小时前,也就是昨晚,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出了问题。同样的,这位咖啡馆老板也对此感到一头雾水,到后面她几乎要被我的反复质问给搞崩溃了。她郑重回答我,她之前确实在一家酒吧认识一个叫刘凯希的人,因为当时她忘带钱包而这个人给她买了单,出于礼貌她给了他一张名片,让他可以随时过来找她还钱,但她真的不是什么陆笙南,她生活里就压根不认识什么姓陆的人。
僵持了十多分钟后我只能放弃。我怎么也没料到一个多月来的期待和幻想会得到一个如此荒唐的结果。我决定离开,推开玻璃门的前一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问:“我还能喝点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