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中专的第二年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对。那些在我眼里曾无比幼稚无知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谈起了恋爱,他们总是为了爱情矫情地伤春悲秋又义无反顾地犯傻,可我却不再轻蔑,反而控制不住地羡慕起他们。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是缺失的。我在我最好的年华里从没有喜欢过谁,没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每次想到这个我就特别害怕,害怕到哭,哭着哭着我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你,想到我离开那晚,抱着我的时候微微颤抖的你。”苏荷看着我笑了,眼中尽是醉人的柔情,“唉,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说真的呐。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想念你,想念到每晚都会失眠,然后某一天,我才发现我喜欢你……对了,后来我还有去找过你。”
“找我?”我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你编故事也有个度好吗?”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那会你高二,对我来说回来找你一点也不难。你还记得那段时间你每晚放学后都跟同学去一个小区打篮球吗?篮球场左边有一个台球室和两个游戏厅,那里总聚集着一群打扮非主流的社会青年。有一次那群人跟你们发生了口角,差点打起来。后来你们就没再去那打过球了。当时我就在其中,那时候还是我跟另一个女孩出面劝架的,你完全没认出我。”她脸红了,像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老实说,现在我再去QQ空间翻我那段时间的照片,我都不敢相信那个阴阳怪气的丑八怪会是自己。”
“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当苏荷的描述跟我的记忆慢慢重叠起来后,我有些信了。
“说什么?嗨,你好,我是苏荷,就是初二那年骗了你两千块的人,还记得我吗?我好喜欢你喔,做我男朋友吧?”她自嘲。
“我可能会当场把你掐死的。”我笑了。
“所以啊,我也只敢远远看着你,看着你朝气蓬勃地带球上篮,看你没心没肺跟同学抢冰镇汽水。你那会背书包时总是弓着背,喜欢歪脸朝每个长得好看一点的女孩子露出玩世不恭的坏笑。”她话里没有埋怨,相反,全是回忆时的神往,“你又怎会知道,再次见到你时,我发现自己更恨你了,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你还是远远地把我甩出一大截,无论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尤其、尤其是后来我还看到了陆笙南。”
“不是吧!这你也知道。”
“哼,我知道的事多着呢。”见我张大了嘴巴,她自豪极了,“他是你当年的小女朋友对吧?我可是一清二楚。当时跟我交好的一个女孩,也是你们班的同学,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反正,她暗恋你,每次跟我们一起玩都会讲陆笙南的坏话。我特别喜欢听她讲你们的事,你当时跟陆笙南在一起得罪了学校好多人对吧,才子佳人什么的,哎,真是羡煞旁人哟……”她咯咯地坏笑起来。
“停、停,这段跳过吧,饶了我行吗!”我慌忙阻止她。苏荷并不知道,对我而言这是一段耿耿于怀且羞于启齿的过往。
“当时虽然自卑,但也不是没想过无论如何要跟你见一面的。可惜那年冬天我哥无意撞上了人贩子集团那伙人,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没被警察给缉拿,他们常年流窜于各种小县城,一边抛弃那些没用的孤儿,一边再领走新的孤儿。我哥怕惹上事,带我去了星城……那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都不重要。你看,命运多奇妙呀。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我还是见到了你。”
我试着串联她那简直要用传奇来形容的故事,很快我又有疑问,“你哥就是谭峰吧,上次在酒吧厕所救我的人。”
“宾果。猜对了。”
“既然是你哥,那晚他骑摩托车送你到公司楼下时你为什么要亲他?别告诉我你早忘了这事!”我话里带着咄咄逼人的醋意,比起她为了目的而接近余总,她跟谭峰无故的暧昧我更让我难受。
苏荷似笑非笑地双手捧脸,哈出一团白色雾气,“是,我亲了他,我经常亲他。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他对我很好,关系早就超越了亲人。我知道他一直喜欢我,所以亲他是为了让他开心,也算是我力所能及的感激和补偿。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跟他之间一直是这样相处的。”
“可我不能接受。”我直言。
“你不是我,你不在贫民窟里长大,没吃过人贩子的皮鞭,没忍受过养父的猥亵,也没睡过天桥和公园,当然不会懂。”她眼中的失落稍纵即逝,转而忧伤地笑了,“不过我并不指望你懂。你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我就很知足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不是谁都愿意喜欢我这种女孩的对吗?”
我不敢看她坚定的黑色眼眸,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她百般的刁难和辜负,我就羞愧不已。那一刻我突然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很想配得上她的感激,我轻轻抓紧她冰凉的手,“苏荷,今后我们一起改变好吗?”
“改变?”
“对,努力变得更好,跟曾经的那个自己告别。”但愿她没有误以为我在嫌弃她,至少这一秒我没有。我只是心疼她。
“我……需要时间。”
“从现在起,一辈子够不够?”
“不够,还能再多点吗?”她霸道地盯着我的眼睛,转而又俏皮地笑了。
“不能了。”我别过头,“因为我不确定下辈子还能不能遇见你。”
二
行程有变,第二天我没回星城,跟小乔一起去了大连。她曾经开工作室时玩过一段时间摄影,这次折去大连是要给一个开淘宝服装店的朋友拍淘宝照,三天赚八千。而我过去就是充当男模,不需要露脸,只要穿上新衣服站在街边摆出各种臭美的姿势就能拿到两千,这么好的美差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在答应之前我收到了年叔的一条短信,这个简直堪比妈妈桑的大管家坚决不放心她一人前往,而秦大义又急着回去工作,重任舍我其谁。我本想带上苏荷,她拒绝了。她把嘴凑近我的耳边,“做小三很忙的,哪那么多自由时间啊。”
我无心再开这种玩笑,“别去找他了,公司很快就能找到下家……”
“很快,那就是还没有咯?”
“就算现在脱离也没关系了,回去我跟年叔谈谈。”
她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轻碰了下我刻板的脸,“安心啦,我不是以前那个苏荷了。我有分寸的。你跟小乔路上小心,三天后见。”
她拉着小行李箱走进安检口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变了,她变得比她曾展示出来的更加温柔体贴,甚至,沉着冷静。苏荷,我们现在算是相爱了吧?当我想问这个问题时,她离我很远了,我们只能隔着安检依依不舍地招手。
我跟小乔上了晚上的卧铺火车,一觉起来正好抵达大连。
小乔的淘宝店朋友是个又瘦又高的年轻人,一张苍白的马脸,举止投足都优雅得有些过火,给人娘娘腔的造作感,为人却很热情健谈,相处久了也便不那么讨厌了。看得出他很有生意头脑,店里卖的男装女装都很受欢迎,他租了一个大仓库,聘请了四个大学生每天给他下订单,据说手上有四家皇冠店了。
原本计划三天拍完,小乔却一改以往散漫拖沓的工作态度,两天内超额完成,托她的福我也刷新出了一天之内换60多套衣服的人生纪录。拿到酬劳后小乔坚持不留下来吃晚饭,马不停蹄地带我坐上了前往烟台的轮船,她计划在烟台转坐火车回星城,相对省钱又快捷的路线。
坐上轮船时已是凌晨,小乔有些心不在焉,独自上了甲板。
半小时后我出去透气时才发现她在偷偷抽烟,海风很大,吹乱了她的黄色卷发。她很快发现了我,做贼心虚地把烟扔进了海里。
“我又不是你高中的教导主任,这么害怕干吗?”我说。
“我不是戒烟了嘛。”她尴尬地笑。
说到戒烟,这姑娘挺有意思。自傅林森上次肺部被捅了一刀后,她就开始戒烟。她的理由是:我跟他都是O型血,万一他的肺部有问题,我到时候还可以和他换肺,不是说一个肺也能活吗,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戒烟了。当时我们都嘲笑她没常识,想要换肺哪是一个血型吻合那么简单。
“得了吧,你要真能把烟戒了,我以后就用鼻孔吃饭。”我奚落。
她白了我一眼,我又问:“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这几天都有点奇怪?”
“有那么明显么?”
“有。”
她幽幽地叹口气,“也算不上啦,就突然觉得自己好没原则的。”
“靠,我没听错吧?咱张雨乔女士什么时候有原则了,你多少钱一斤买的呀?”我逗她。
“卫寻你丫要哪天死了,绝对是贱死的。”她反击。迟疑了一会才对我坦白了,“那家淘宝店老板,是我的大学同学……你别看他那么娘炮,大学那会可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还为我闹过自杀呢。”她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胸口,“现在想想都好可怕,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我才算是摆脱了他。我那时还发过誓呢,再也不要跟他扯上半点关系……哎,不说这些了,你见过晚上的大海吗?你看,多漂亮啊……”小乔前言不搭后语地跟我分享着她乱七八糟的感受,“天一亮咱们差不多就能到烟台了,我上次来烟台坐的也是晚上的轮船,记得那会我还在码头看到了成群的水母,你看过水母吗?轻飘飘,亮晶晶的一团,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