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在意,心情糟糕透顶,那天下午我不停地喝酒,却没想到小央喝得比我更多,很快她就醉了。偏偏这时没唱几首歌的张翔接到他爸的电话,匆忙离开了,听说是奶奶脑溢血住院了,情况危急。
这场颇为扫兴的聚会在下午两点左右提前结束。送小央回家的任务交给了我。我记得那天天气非常炎热,整个街道都被高温给扭曲成了像是随时要融化的奶油城堡。我把醉醺醺的小央扶回到她家楼下,出了一身汗。我正要离开时小央却喊住我,“我浑身都没有力气,你扶我进屋吧。”见我迟疑,她又别有用心地补充,“爸妈这几天出差了。”
我送她上楼了。
她刚进家门就跑去厕所吐起来,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我心想着,等确认小央吐完没事了就走。我记得当时播放的节目是《还珠格格》,几乎每年暑假都会五集连播。
不多久,浴室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我愣了两秒,立马起身冲过去。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小央在洗澡,敞开着玻璃门,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白色雪纺衫,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因为型号有些大她从没穿过。而此刻,这件唯一的遮蔽物被淋湿了,半透明地紧贴在她肌肤上,一瞬间,她的肩膀、锁骨、背脊、胸部……所有黄色录影带里才能看到的那些勾人眼球的部位都以一种朦胧的裸露姿态被我尽收眼底。她头顶上的水继续开着,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浇下来,午后的阳光下,氤氲的水气淡淡弥漫开来,我久久才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她微张着嘴,双睛通红而无措地望着我。
我分不清楚她是在害怕,祈求,还是别的什么。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她确实在勾引我。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鼓起勇气轻轻抱住了我,身体还在战栗,却怎么也不松手。
我不受控制地一把横抱起她,走向客厅的沙发,她慌张地喊:别,去我房间。
就那样,我们去了她睡房,拉上了淡绿色的窗帘,空调上挂着的小风铃叮当作响,我们彼此沉默几秒,开始脱衣服。然后我们做爱了。那是个生硬的、仓促的、带着羞耻的并不愉快的第一次。
“不是吧!靠,这算什么?软妹子的逆袭吗?”小乔大概被我口中故事的发展给震惊到了。
“我后来把那个下午归结为雄性激素过剩的性冲动,但这无法说服我自己。你知道当小央紧闭着眼睛躺在我身体下面时,我看着她的脸想到了谁吗?”
“陆笙南?”
我摇头。
“那个……陈曦,美术老师?”
我摇头。
“难不成是松岛枫、苍井空……可别告诉我你想的全是AV里的女人啊!”小乔睁大双眼,扶着甲板护栏的她彻底风中凌乱了。
“都不是,我谁也没想。”
我没说谎,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我没有告诉小乔,在完事后,在自责、悔恨、空虚这些情绪抵达之前,在那个短暂的空隙里,我非常真切地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我爸。当时我侧躺在小央的身后,一边象征性地摩挲着她瘦弱光滑的肩膀安抚她,内心没有彷徨,没有愧疚,居然满脑子都是压抑不住的胜利后的得意。我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复仇仪式,向我曾经最崇拜也伤我最深的那个男人的报复——爸,你看,我也跟你一样了,一样无耻,一样下流,一样肮脏。而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永远也别想弥补和挽回!你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永远。
“后来呢?怎么样呢?”小乔追问。
“那天之后我特别悔恨,整个暑假都没再联系过小央,她也没再找我。一直到暑假结束。再之后就到了高三上学期,没多久事情还是败露了,至今我都不知道是谁说的。也可能是张翔自己察觉的吧,毕竟小央的第一次是给的我。那个早自习,他突然冲进教室踢翻我的课桌,把我扑倒在地狠狠地揍我。我在那个早晨掉了一颗牙齿,还有八斤的鼻血……”
“哈哈我操,哪有那么多……”小乔乐了。
“总之流了很多血。那之后我们绝交了。我本以为接下来还要每天都面对他,谁知一个星期后他就因为打我被开除了,他之前因为打架已经被严重警告了三次,这次学校说什么也不肯再网开一面了。不过很快,他打我的真正原因就被所有同学知道了,我被彻底地唾弃和孤立,而我甘心接受这个下场。至于小央则在一个月后转学了,她原本就要转学,是父母工作的关系。那时候我有观察陆笙南对我的态度,她肯定也是知道我跟小央的事情,可惜她依然冰冷冷的,不愤怒、不失望,甚至完全不在意,每天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像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
“后来?”
“后来她走了。”
我现在依然无法忘记那个冬天,期末考试的前几天。家乡下了场特别大的雪,街道上因为积雪太厚封路了,市领导主动扛着铲子带领大家铲雪。上午的历史课上,历史老师让我们别待在教室,出去随便玩。就因为这个,历史老师成了我印象里最好的老师。总之当时大家别提多开心多感激他了。
南方城市的孩子对雪总是有着很高的热情,因为一个冬天才能看到一两次。当时操场上的雪被大家践踏得所剩无几,有人提议去学校的后山,围墙在夏天就被一场大雨冲垮了,一直没修。后山的山脚下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那应该是我看过的最大的银杏树,可能有上百岁了。其实我跟陆笙南以前经常会在放学后偷偷跑来这,躲在树下接吻。在这颗树上相对隐秘的地方还刻着我俩的名字。树的旁边是一个篮球场大的小湖泊,上面结了一层薄冰,晶莹剔透。
大家在洁白厚实的雪地里追闹,陆笙南站在湖泊旁边,看着冰面愣愣地出神。我犹豫良久才敢走到她身边。是她先开口的,没有看我,只是轻声说:“你可能不会信,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结冰的湖、银杏树、你,还有我,你站在我身后,戴着我送你的黑色围巾,跟现在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我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很多同学都玩累了往回走。一动不动的她才突然回头看我,我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质问我跟小央的事情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承认,道歉,然后任由她发落。
可她没有,她只是问:“卫寻,你喜欢过我吗?”
我一恍神,居然没答上来。再然后,我居然真的就哑巴了。喜欢,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啊,但我就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像吞下了童话里的那些偷吃语言的虫子。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陆笙南说完后朝我歪过头,露出一个好看的浅笑。这是自她生日那晚之后,首次朝我露出笑容。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和解了,于是我也笑了,不争气的是,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流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她摘下厚实的羊毛手套,用手背帮我抹干脸上的泪,“咱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跟她并肩走回教室了。
我以为这一切会重新开始,可是第二天她就再没出现。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办好了转学手续。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就那么走了。班上那些看似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女孩,也一个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她们脸上的吃惊不亚于我。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故事就这么略显惆怅地结尾了。小乔微微皱着眉。很久后,她略微同情地望了我一眼,“你会不会觉得……她肯定非常恨你,才决定离开你来惩罚你。”
我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后悔过吗?后悔当初做的那些事。”
我望着脚下幽深的黑色大海,苍凉地笑了,“后悔有什么用?”
“那你还喜欢她吗?”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我没法向她形容那种感觉。但有一点我清楚,我无法释怀,不仅仅是这些,对于年少时伤害过的所有人,做错的所有事,我都无法释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时间从来不会原谅你的过错,也不在乎你的忏悔,甚至在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它就扬起嘲笑和轻蔑的嘴脸,狠狠朝你碾过来。
年轻时,我总是想方设法搞烂自己的青春。仿佛唯有这样,我才会对这个世界无所畏惧。我真蠢,这么多年了,其实我还是一点都不知道如何跟这个世界和睦相处,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单手掐住了自己的嘴,努力不让声音哽咽,心脏像快要被人捏碎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想一头扎进脚下的海水里。
三
小乔绝没想到,当晚出现在火车站为我们接风洗尘的人会是刘凯希。这个向来以情场混世小魔王不要脸自称的花货,今天难得没带上他的泡妞三大利器:西装、墨镜和鲜花。就连头发也变回了安分的黑色,软趴趴地垂在前额,平时面对七级大风依然巍然不动的杀马特造型不复存在。
他穿着咖啡色呢绒大衣、黑色牛仔裤和平底靴,一改往日的张扬浮夸。反倒让人有点不适应。星城的冬天潮湿阴冷,他站在还残留着不少白色积雪的广场上,正对着出站口朝我们招手,精力充沛地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