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算是跟我服软吗?”她喜出望外地笑了,漆黑的眼眸转了转,“也不是不行啦,只要你做两件事,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先说。”
“首先……”她端起手中的芒果酱汁蛋糕,“把它吃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吃不吃?”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端过甜点,三两口吃了,老实说味道还不错。
“好吃吧,我当初早跟你说过了。”她笑。
“快说第二件事。”我心想,她该不会让我吃屎吧。
“第二件事嘛,陪我一晚。”
“啊?”我再一次大跌眼镜,如果有眼镜的话。
“放心,是十二点前,不是十二点后,姐姐才不乘人之危。”她露出一个安抚受惊小动物的温柔微笑,看了下手表,“才八点,很好,就今晚吧。”
见我满脸疑惑,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OK,没关系,那今晚你就使劲讨好我吧,讨好人你总会吧。要是在这几个小时里你能让我开心我就考虑让余总继续跟你们合作。”
“就这样?”我不信。
“对。”
“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耍你又怎样?”她娇蛮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有得选吗?”
“……”
早在找到苏荷之前,我已经做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孙子扮演到底的准备。我心想她既然能把事闹这么大,就算提出让我去步行街裸奔一圈这种变态惩罚也不过分。可我真没想到,她要的仅仅是让我当她一晚上的私人司机兼男佣。
当我提着大包小包从春天百货商场走出来时我彻底糊涂了,苏荷像只金丝雀般轻盈地蹦跶在前头,我看着她那时刻扬得老高的脑袋,真想当成西瓜狠狠敲碎,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走出商场的旋转门后她摘下墨镜,回头朝我嫣然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我背脊一凉,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准没好事。
果然,半小时后我被逼躺在了冰凉的睡椅上,像条等待开膛破肚的鱼。纹身师手中的那个大钻头让我想起童年时代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我噩梦里的牙医。最该死的是苏荷自己不纹,是的,她为我钦定好图案,跷腿坐在一旁兴致高昂地观摩。
我说苏荷你要杀要剐随便,只求给一刀痛快行吗?你要是敢在我背上纹什么精忠报国或葵花宝典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嘻嘻。”她双眼笑成两道皎洁的月牙,“姐会那么没创意吗?”很快我看到她的创意图案——一只被剥皮的香蕉,下面还有一句英文,虽然我英语很烂,但好歹还是知道“Ican'tdoit”翻译过来的意思叫:我不行。
“苏荷你他妈给……我……啊……”纹身机毫不留情地在我的左胸口上钉起来,密集而尖锐的刺痛让我忘了谩骂。正当我咬牙忍耐时,苏荷却伸手过来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很奇妙,疼痛感在瞬间骤减,仿佛真的被分担走了一半。
一小时左右的煎熬后,我的半条命算是留在了纹身机的钻头下,剩下半条命……算了吧,一想到从此以后要背负着那只蔫掉的香蕉我就心如死灰。
“快看。”苏荷把镜子递过来,用力掰过我闪躲的下巴。
图案并不是香蕉,而是一片形状漂亮的枫叶,像三分之二个五角星,其中一个叶角残缺了一部分,缺口呈半个心形状。当我意识到被骗时苏荷大方地坐在我腿上,背对着我掀开了浓密的栗色头发,露出洁白后颈上的纹身,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什么时候纹的?”我问。
“很早以前了。”
“挺好看的。”
“那当然。你看都是植物,这样咱们算不算是情侣纹身?”她没回头,声音中带着很轻柔的祈求,我呼吸的节奏就那么心慌地停顿了一拍。
我似笑非笑地推开她,忙去穿衣服。
“有点冷。”我说。
离开纹身店后苏荷让我开车带她去了夕江下游。秋天正是枯水期,江水水位下降之后,江边破败的河堤全部裸露出来。我跟苏荷沿着陡峭的阶梯走到暗礁边,底下有不少情侣在放天灯,夜风很大,迷离的雾霭中飘浮着来自对岸的点点灯火。苏荷大概是觉得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肩膀,我忙脱下外套给她罩上。
“别感冒了。”我话里带着不自觉的讨好。她受宠若惊抬起裹在衣领里的下巴,犹豫了一下,微微开口,“你不用这么做的。”
“别多想,换谁我都会这么做。”
她笑笑不再说话。这时一艘搭着油布篷还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小客船缓缓开来,驾船师傅是个秃顶的五十多岁老头,挺瘦的,是那种看起来很硬朗的瘦。他站在船头朗声朝岸边的人群喊:“一会对岸有烟花,要上船看吗?三十块一人。”
“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有什么区别呀?”有人问。
师傅倒是很诚实:“也没啥区别,就是离烟花更近点,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浪漫吗?坐在船上看烟火,这个绝对浪漫。”
苏荷想都没想就拉我上了船,一见有人带头,剩下几对情侣也陆续跟上来。大家穿好救生衣,驳船往对岸开去,江面的风更大了,带着潮湿的淡淡鱼腥味。最初见面时苏荷才及肩的头发又长了不少,被风吹起来,不时轻轻掠过我的脸颊。
“呀,开始啦。”
苏荷兴奋地喊出声时天空已被一朵璀璨的深蓝色花朵给点亮了,很快又变成了玫瑰红,对岸的地面紧接着多出了一长串整齐的火树银花。无数绚丽的花朵绽放后,迎来的是一个缓慢而巨大的流光瀑布,带着几近庄严的金色光芒久久滞留在天幕中。苏荷沉醉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彩色,她惊叹地拽着我走向摇摆而危险的船头,一点也不顾师傅的劝阻。
我这才发现,不光是头顶的天空,脚下的水面也通通倒映着璀璨烟火,天地之间相互辉映的流光溢彩会让我仿佛置身在浩瀚的银河中,孤独而壮美。
大家都往船头挤上来,情侣们激动地欢呼着,纷纷拿出手机和单反留念。我问苏荷要不要拍几张,她摇摇头,满足地抿了下嘴唇,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都牢牢记在这了。”
“记得住吗?”
“记得住,因为让我开心的事实在很少。”
那一刻她的神情是少有的恬淡,眼底有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质朴的光芒。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烟火虽美,却比说好的时间短很多。作为补偿,师傅带着我们顺流而下在江面上多逛一会。客船途经一座很小的岛屿,几乎只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有一座十几米高的灯塔,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孤独老人。
苏荷问师傅:“可以去那吗?”
师傅解释:“这不是啥旅游景点,以前我们打渔的时候它还有点用,现在早废了。不过夏天也有客人愿意去那玩,到时候我可以接你过去。”
“啊……夏天才能去呀。”苏荷有些失望,回头看我,“那卫寻,明年夏天咱们再来一次吧。”
“不就是一个灯塔,有什么好去的。”我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知道,看第一眼就觉得很亲切。总觉得在哪见过,可能是梦里也说不定。”她的目光笃定而温柔。
苏荷的住处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别墅小区,附近有大学,成群结队出没的大学生驱散了深夜的冷清。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苏荷精神依旧很好,她看了看手表,贪恋地宣布:“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十二点。”
“那你可得抓紧了,二十分钟可不够你报仇雪恨。”我挑挑眉。
“那么……”她很任性地大手一指,“我想吃抹茶冰激凌。”
这种“惩罚”我还真是求之不得。那之后我们站在小区门外,我靠在后车厢上抽烟,她则站在路旁小口地啜着冰激凌,不时有大学生勾肩搭背地从我们之间穿插过,很快她嘴边沾满了茶绿色的奶油。
“我能不能知道,你选择做动漫这行的理由啊?”她突然问。
“需要理由吗?”我好笑地反问。
“当然啊,我接近一个男人就有很多理由。”她狡黠一笑。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只能说挺喜欢这行吧。小时候我家楼下就有家租书店,里面有很多漫画书。我最早看的是《机器猫》跟《七龙珠》,后来又迷恋上日本动画片,《数码宝贝》《灌篮高手》《柯南》这些啊,直到现在我都还在追《海贼王》跟《火影忍者》。”
“就这样?”
“嗯,怎么说呢,其实这些也不能成为绝对的理由,毕竟初中时我更希望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我的偶像是梵高,还有我爸。”
“那为什么没走那条路?”她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因为我恨我爸。”说完我怔了怔,有点意外这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居然会对她脱口而出,“不过……那是在他为了一个小三抛弃我跟我妈之后的事。在我爸眼里动漫是完全不入流的东西,所以他越讨厌我就越要去做。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好听点的借口,真相是我别无选择,我高中成绩很烂,进正规大学根本无望,当时正好有一家动漫培训公司,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往我家的邮箱里寄录取通知书,反正几天后我就逃来了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