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赶紧打电话叫警察……”这种时候哭哭啼啼屁用都没有,我尽量克制自己的不耐烦,按住她的双肩,“别哭了!琪琪,别哭!你听我说,打电话给警察,就说这里出人命了,编个理由先把他们叫过来。”
“好,好……等等。”她喊住我,“然后呢?”
“然后赶紧回家!”我转身冲进了酒吧。
星城比较出名的酒吧街有两条,我跟傅林森常去的水街主要是以清吧为主,吧里的客人多是文艺小青年,听听现场驻唱,喝点酒,聊聊天,放松之余也不排除会物色一下是否有合眼缘的人能填补自己的空窗期。另一条西街则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乌烟瘴气,鱼龙混杂,挤满了仿佛再不纵欲明天就要死掉的糜烂男女。恶俗DJ从头到尾轰炸着你的耳膜,每一杯酒里都藏着醉生梦死的高浓度风险,每一个看过来的眼神都蠢蠢欲动,盯着你的钱包,或者肉体。
我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出一条路,厌恶地推开两个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心急如焚地寻找着简凝的下落。没多久,在酒吧左侧的转角处逮到几个一晃而过的可疑人影。
出于直觉我追了上去。
转角的走道尽头,醉醺醺的长发女孩被几个男人推搡进了男厕所,其中一个身形瘦小打扮很非主流的刺猬头男生自觉地留在门外盯梢,我好歹也曾在这种地方混迹过,他们想要对女孩做什么我一目了然。我背贴着墙,深吸一口气后,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过道。
我朝男厕所走,刺猬头立马嚣张地推开我,“干什么干什么!”
“上厕所。”我冷冷说。
“里面有人,上二楼。”
“二楼也有人,我在这等。”
“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吗?这厕所不开放,滚,快滚!”他又推了我一把,“再不滚信不信我揍你?小瘪三!”
我佯装转身离开,却出其不意地一拳挥过去,接着又是一脚,他猝不及防地滚向墙角大声哀号。我踢开门,果然还是看到了最糟的一幕——长发女孩就是简凝,此刻她被迫跪在污秽的地板上,双手被一个男人抓住并向上提起来,她的四周还围着三个男人,全是用胯下对着她的脸。其中一个刘海染了一撮黄毛穿紧身黑背心的中年男人正一脸淫笑地解开皮带。
当他看见我时,我已经抓起洗手台上的那瓶洗手液砸向他脑门,接着我的膝盖撞向他的小腹,他应声倒地,我正要扑上去完成我想象中的一击时,后脑勺却迎来了猛烈的撞击,我感觉整个世界狠狠地倾斜了一下,视线急剧模糊,我来不及叫出声,拳打脚踢和谩骂声已经将我包围,然而那些痛感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膜,远不及后脑那阵钝痛。
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高一暑假的某一天。
当时我在一家网吧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抢座位并将他撵走,几分钟后他叫来了一群社会青年。那天下午,几个人差点用网吧的木板凳把我活活砸死,我双手抱头在电脑桌底下鼠窜,整个网吧尽是放浪的嘲笑声,初中生一脚踢向我的胃,“你爬啊!”我倒地,很快又颤抖着撑起身体继续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钻,他紧追不舍,又是一脚踢倒了我,“爬啊!继续爬!看你往哪躲,哈哈哈哈……爬啊!快爬啊!”那天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在众目睽睽下享受着殴打我的乐趣,就像在马戏团的舞台上鞭打一只狮子来博取观众的掌声。最终我活着爬出了网吧,是从那个初中生的胯下过去的。你看,人生其实是充满屈辱的,在很多你无力反悔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的时候。而我唯一可做的,就是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好像它从不曾发生。
然而这次我大概从谁胯下爬过去的机会也没有了,当一人揪住我的头发往满是尿味的白瓷墙上砸时,我像个垂死之人彻底放弃了反抗。我唯一遗憾的是简凝并没能顺利逃走,她还是无力地跪在原地,凌乱的发丝挡住了深埋的苍白的脸。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把我架起来。
我相信接下来为首的黄毛男一定会将我的五脏六腑打个稀巴烂,可并没人揍我。一双冰冷的手戏谑地拍了拍我的脸,我半睁开肿掉的眼睛,一个消瘦的囚头男人盯着我,他眼神锐利,表情阴冷,额头上还有一条并不明显却很长的刀疤,翻过鼻梁一直蔓延到左眼皮上。
奇怪,这人刚才并不在其中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冒出来成为了他们的“老大”?而且,还这么眼熟?
他留给我一个玩味的冷笑便走了,束缚我的两双手也同时松开,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浑身剧痛让我感觉肋骨都断裂了,当然我知道那只是错觉,不然我早晕厥过去。这时简凝已经不见了,空荡的男厕所里只剩下屎尿混杂着酒精呕吐物的恶臭。
我缓缓爬到洗手台边,洗了个脸,冲掉额头上的血,跌跌撞撞地出了厕所。这时外面传来骚动,不清楚又发生了什么事,我跟着几个神色慌张的客人从后门逃走了。
我是在酒吧不远处的一个烟酒店门外追上简凝的,她单手扶着一盏路灯呕吐,吐完靠在灯柱上虚弱地喘息着。她憔悴不堪,几乎都站不稳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很倔强的坚毅,似乎刚才的虎口逃脱根本不算什么。
反倒是在发现几米开外的我时,她眼中生出了类似惊恐的东西。她想逃走,可惜酒精绊住了她的步伐,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我忍痛追上去扶起她。
“我送你回家。”
她慌乱地挣开我,头也不回继续走。
“你等下,我帮你叫车……”
“滚!”她声音尖锐打断我。
“你说什么?”
“滚!给我滚!!”
她居然叫我滚?!我难以置信,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刚要不是我你早给那群畜生轮奸了!你长点脑子行吗?”
她回头怒视我,愤怒在此时肆无忌惮地爆发了,“就算我今天被轮奸了那又怎样?关你屁事!我有让你来救我了么?你他妈当自己是谁啊?!超人蜘蛛侠啊?”
“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琪琪打电话给我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我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简凝,你他妈就非得这样糟蹋自己才开心是吧?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
她愣了一下,冷冷地笑了,“怎么,心疼我啊……”
我没回答,她摇头晃脑,显然是醉了,“不。你只是在犯贱、犯贱……”
“是,我犯贱!我他妈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犯贱,你满意了?!”我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憋屈和难受。她脸色沉下去,突然用力推开我,失控地叫起来:“少在这假惺惺了!你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妹!这些日子你之所以会对我好都是因为她,不是我!这点你心知肚明!”
“你妹……”我惊呆了。
仿佛一扇大门猛然打开,我脑袋里开始蜂鸣。我就知道,世上怎会有长得一模一样又毫无联系的人。真相原来如此简单,我早该猜到的,眼前这个叫简凝的女孩,不过是陆笙南的双胞胎姐姐。
自知失言的简凝并没有一点惊慌,反而如释重负般地垂下双手,坦然迎接我灼热逼人的目光。
“你们是双胞胎?”我退开一步,“……不可能,她从没提过你。”
“我们很小就分开,十八岁之前我都是在我叔叔——就是我爸的弟弟家长大,因为他们想要孩子却一直没有。”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烦。”
“……什么意思?”
“笙南不让我说,所以我之前一直在演。可现在我烦了,我不想再掺和你跟她的破事儿。你根本不知道每次当你看着我却在想着笙南的样子有多虚伪。你扪心自问,如果我没有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今晚你还会冒死来救我吗?光是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恶心,卫寻,我恶心你懂不懂?!”
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我很想告诉她这些天为她做的一切事,并非纯粹的只是基于她的妹妹陆笙南。但就算这样,又能说明什么?我喜欢她?我不知道,然而此刻迫切想知道陆笙南下落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
“那你告诉我,她人在哪?”我迅速拉住想走的她。
“她不想见你。”
“为什么?”
“为什么?”她冷笑,“你自己清楚。”
她毫无温度的笑容像一颗穿过消音枪膛的子弹,安静无声地送入我的胸口。我自己清楚?不,我找了五年,这不是我要的答案,甚至连堂堂正正的惩罚都算不上。我失去理智,掐住她手腕的力量跟着声音一起加重,“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她在哪!必须!我要见她!”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手。”她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休想!”
她奋力挣扎,而我死死抓住。她反复几次挣脱不掉,愤怒被我逼到了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她抹掉脸上凌乱的发丝,抬起头瞪向我:“行,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今天就告诉你,因为你从没有爱过陆笙南!”
“我有……”
“不!你没有!你若真爱她十八岁生日那晚你就应该留下,而不是逃走。那之后你还做过什么烂事你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现在再找她有什么用?你难道指望她还会是五年前的那只小白兔待在原地乖乖等你吗?不,她早给毁了!”她颤抖着指着我的鼻子,“是你,是你把她彻彻底底地毁了!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如今的她可能比我更不堪,指不定现在她正被压在哪个不认识的男人身下放荡地叫呢!而你,你这个让我作呕的人,你就继续假惺惺地演下去吧!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