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局下来,一直默默无闻的秦大义中箭了。毫无疑问地,他架不住那些刁钻又难堪的问题,选择了大冒险。
“去给你喜欢的女孩打个电话表白吧。”有人提议。
秦大义傻眼了,结结巴巴地推了半天还是照办了。那应该是当晚印象最深的一次大冒险,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秦大义拨号,比他还紧张。没多久,有人接通了。
“睡了吗?”他声音出奇地温柔。
“刚要睡着呢,怎么啦?”是个女孩的声音,因为开了免提大家都能听到。
“……”秦大义憋着一张猪肝脸犹豫了很久,迫于大家的压力,还是干巴巴地说了声,“我喜欢你。”
有人吹起了口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你在玩……大冒险?”对方似乎听到其他声音,恍然大悟地笑了。
“是啊,不好意思。刚吵到你了,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晚安。”
“晚安。”
电话挂了,小乔第一个激动地喊起来,“不对啊,按照正常发展现在你不是应该告诉她‘不是大冒险,是真心话’吗?你脑子秀逗啦……”她还要继续控诉,看到秦大义一脸为难地恳求,话才咽回去。
“她知道我喜欢她。”
秦大义突兀的辩解让现场进入了短暂的沉寂。他有些无奈地扫了大家一圈,苦笑着低下头,鼓起很大勇气才坦白;“可人家现在都有孩子了,是个女儿,上星期刚满一岁。我们、我们是青梅竹马,还没上幼儿园时就天天腻在一起玩过家家,我当新郎,她当新娘……如果四年前我没有离开老家,现在说不定我们已经结婚了吧,生个小孩,开家小商店……那年她在火车站哭着求我别走,我还是走了。我觉得男人必须先有事业。我离开前让她等我,可她没等……”秦大义不善言语,说得断断续续。
“小杨你追求事业没错,可是人家女孩等不起的,青春年华能有几年啊。”已经结婚的芳姐最有发言权。
“芳姐我知道,我没怪她,真的,我不怪她。我有什么资格啊,她现在过得挺好,她老公是我的发小,很踏实的一个人。我挺为她开心的……”秦大义别过脸,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只是……”
“算啦,说这干啥啊?来,继续玩呀。”最终他没说下去,打了个哈哈。大家识趣不再追问,游戏又进入到下一轮。
凌晨睡回帐篷,我还在想着秦大义的事。
我想到刚在白鸟公司认识他那会,他还是个愣头愣脑的“乡下人”,身上总有一股清新好闻却显得廉价的肥皂味,每天晚上都会翻出钱包里的一张清秀女孩的照片看几眼,再情不自禁地傻笑。可忘了从哪天起,那张照片他不再放钱包里,也不再拿出来看,他还是经常给老家打电话,却很少会一聊就是半小时。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在工作上,仿佛那些人设和分镜头就是他的全部。
可直到今晚我才知道,那真的就是他的全部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人生的分岔路,向左或向右,只能选其一。偏偏有些人就是不信,总想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最终呢?我们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把选择权甩手交给了时间,还天真地以为时间会心慈手软。直到某天它真替你做出了选择,你才明白,什么叫心狠手辣。
起码给蚊香都制服不了的野蚊子贡献了一升血后,我心烦意乱走出帐篷透气。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泊边上坐着两个人影,仔细看不难分辨是小乔跟傅林森。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能这么安静和谐地独处,还来不及惊讶,傅林森就起身往帐篷走去,留下小乔继续一个人待着。
过了两分钟,见她没有离开的样子,我才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她歪头看了我一眼,没打招呼。
湖面上席卷过来的潮湿微风凉飕飕地吹乱了我们的刘海,小乔平静地注视着湖泊,眼里倒映着点点星光,她的脸被月光反衬出恬静的淡蓝色,像精致又寂寞的瓷器。她看上去有些伤感,我猜跟傅林森的谈话有关。
“他拒绝你啦?”我开门见山。
“没有!我哪敢表白啊。我们就聊了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工作。不过也算是进步,至少我稍微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面对他了。”
“靠,这不是你风格啊,你比较适合直接扑倒他!”我打趣。
“喂,老娘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这招果然凑效,她来劲了,可很快又回到之前的无精打采。沉默了一会,她幽幽地问;“我说卫寻,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特不靠谱的女流氓啊。”
“还好,就是比较没心没肺没大脑。”
“你才没大脑。”她象征性地反击了一下,淡淡的笑容勾起了眼角细微的鱼尾纹。她平静地凝视湖面,就像在与一个老朋友深情对望。
“在我11岁那年啊,是11岁吧?反正就那两年。我爸陪客户吃饭,晚上酒驾回家时撞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孕妇,一尸两命,我爸被判了无期徒刑。在这之前,我们算是个幸福之家,爸收入高,妈是贤妻良母,我成绩也好。我妈那边的亲戚一直嫉妒她。后来见我家出事了,她们落井下石都来不及,哪会想过要帮一把。
“反正,一夜之间家里天翻地覆,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爸被抓走了,只知道他很多天没回家了。妈把新房子卖掉赔给死者家属,收拾行李带我去投靠一个远房亲戚。当时我们人生地不熟,上了黑车,在离市区起码还有十多公里的地方被司机赶下来,那会没手机,我们母女俩就在高速公路上走啊走,中途我妈一直挥手,却没一辆车愿意停,什么人情冷暖啊在那几天真是尝尽了。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地上哭。我边哭边喊;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他绝不会这么对我。我妈听完那句话当场就愣住了,转身抛下了我。我坐在原地哭了很久,还是一个人都没来,我明白哭没用,只好站起来重新走。这时我妈才出现,她蹲下来,帮我擦干眼泪,告诉我;小乔,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最喜欢的爸爸不在了,无论你哭多久,他也不会再回来,没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我当时听明白了每一句话,这些话对我影响特别大,我现在能变得这么没心没肺全靠它。其实啊生活啊哪有咱们说的那么艰难呀,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更要哈哈大笑。”
说完她侧头看我一眼,真的笑了。她捡起身旁的一块小石头,斜着身子朝湖面打了个水漂,“去年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一眼就看出刘凯希想泡我,但我当晚真是特别想找人买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天早上我接到狱警的电话,我爸在监狱用牙刷自杀了。真牛,我都不知道牙刷也可以用来自杀……”
她又抓起一块石头,扔向水面,“今天咱们认识一周年了。”
“也就是说,今天也是你爸忌日。”
“真聪明。”
我心里怪不好受,特想说点安慰话,或者拍拍她的肩给她些无声的支持。但这种感性的话太不适合我了,我只好挑自己擅长的,朝她斜眼,“操,突然搞得这么伤感,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大龄浪女啊。”
“你他妈才大龄浪女,要我说多少次,我才二十九岁。你个贱货……”她被戳了痛处,一拳打过来,“我就知道不该跟你聊这些。妈的,给我滚。快滚!”
我忍受着她的拳头,当然没滚;“抽烟吗?这种时候就应该来根烟。”
“也好……”她松懈下来,果然还是脆弱了。我伸手去口袋找烟,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是简凝。我都快忘了她有多久没找过我,兴奋得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起来的。
“喂,你是卫寻吗?!”声音很大。
“你是……琪琪?”我听出了这个声音。
“对!是我……”那边已是急促的哭腔,“你在哪?你快来……简凝……这、这出事了!”
第七章
你应该知足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谈梦想。对很多人来说梦想只是精致橱窗里的奢侈品,就连你口中的那些迷茫啊孤独啊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贵族病。他们根本没时间去在乎这些,生活只给出一条泥泞路,要么拥抱自尊默默地死去,要么学会妥协卑贱地下来。
一
凌晨刚过,我开着年叔的车从星城郊区一路狂飙赶到了琪琪所在的酒吧。下车后我在门口见到了她,黄色的沙宣短发,成熟性感的棕色马甲和黑色皮短裙,抓着白色流苏包,泪眼模糊地躲在酒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挂满彩灯的樟树下。
“简凝人在哪?”我冲上前就问。
“还在里头,跟那些人……我、我不知道他们要对她做什么……”她哆嗦着。
“你别慌慢点说,那些人是谁?”
“不认识,他们过来搭讪,简凝不高兴,打了其中一人一耳光,后来气氛就很不对,我们想走,他们不肯,非说喝酒赔礼,酒吧里根本没人管。我害怕,简凝她让我先走,我跑出来了,她还在里面……她手机在我这,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想到找你……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