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夏续说话越来越刻薄,像极了当年的林今桅。好笑的是,夏续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痛恨林今桅的人么?痛恨到会半夜打电话把她叫醒,再三警告她不准想林今桅,连做梦都不能。
明明是他自己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林今桅,所以连梦里都能梦到。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人了。有时她会在睡前闭着眼睛,用力地去回想记忆里保存下来的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因为大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太久没有看过他,只能借助梦境。
然而大概是彻底的被林今桅所厌弃,所以拒绝了在她梦里出场,连自以为是的安慰都不屑于施舍。
“咱俩不是第一天这么下贱了,他又没说错。”她勾起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放心吧,我都记得呢。”
记得那些好,那些不好。记得一切过往,辗转在岁月和时光的缝隙间,日日夜夜地飘荡着,像永远都投不了胎的鬼。
两人一齐出去,到客厅继续演一家和乐的戏。
夏父不若当年威风,已经满头白发,眉目松弛,再也不会成为莫卿恐惧到夜里会哭醒的噩梦。
莫母突然道:“后天是安雯家女儿生日,你们一定要去!尤其是卿卿,你这些年还和安雯有联系吧?她对你是真心好。”
安雯对自己多好,莫卿比谁都知道。然而她换了手机号后,除去每月按时往安雯账户打钱外,再没联系过。
夏续道:“好啊,是要感谢雯姐。”
感谢?夏续会写这两个字么?他无非是想光鲜亮丽地站在林家人面前,狠狠羞辱他们。她已经逃不过,只好尽力再让掉进陷阱的人少一个。
大学时,徐千默途经莫卿所在城市,约出她来叙旧,曾认真地问:“莫卿,到底夏续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
说得跟要帮她赎身似的,但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信任的人不多,毫无利益关系结交的朋友也不多,很幸运就遇上了徐千默。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也因此,并不盲目跳出来出头,而是后退了一步,站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这让莫卿无比安心和感激。
所以不能给他带来任何麻烦,不可以让他成为下一个林今桅,虽然无关爱情。
她望了徐千默很久,最终摇头。
徐千默得到了最终答案。
他轻轻笑起来,已经逐渐成熟的轮廓清俊儒雅得一塌糊涂。她一直是个和柔弱外表相悖的女孩子,从中学起便极少向任何人求助。只是大概她也从未发现过,面对林今桅时,她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她所有坚守的原则,会在那个人面前不值一提。
徐千默点了点头:“虽然觉得你大概不会照做……但有需要的时候,随时找我,不要客气。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搭档,不是么?”
她的眼泪已经快流了出来,及时用嘴角的笑容阻挡住:“谢谢你。”
这世上太过炎凉,却难得总在绝望的时候让你感受温暖,有什么理由能不用尽所有的诚意来道谢。
见莫卿不说话,夏续笑着睨她:“姐肯定很想——”
“不了,我后天和秦教授约好吃饭。”
莫母不赞成:“卿卿,当年安雯怎么对你好的,现在——”
“秦教授也对我很好,这件事不用再说。”莫卿断然拒绝,腾地站起,“我累了,回房休息。”
然而在这世上,总有种孽缘,让你逃无可逃。
莫卿和秦教授在早订好的餐馆座位坐下时,她望着帮自己抽开座椅的林今桅,质疑会不会被他下毒。
怎么会这么巧,恰好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她沉默入座,将菜单递给秦教授。
秦教授点了几个菜,将菜单还回去时,注意到服务生:“……林今桅?”
“好久不见,秦老师。”
他曾被秦教授看好,可惜高考完全没戏,且拒绝秦教授来年再考的劝慰。犟起来的林今桅,是头拉不回的牛。秦教授觉得可惜,也全然不能明白,到底也无话可说。
明明当年是被自己一齐看重的孩子,可过了几年,与年纪轻轻即前途无量的莫卿相比,林今桅窝在餐馆里当服务生,该说人各有志,还是说世事无常?
秦教授以前怒其不争,现如今只能叹气:“难得莫卿回来,你也一起——”
“抱歉,我还在上班。请稍等,马上就会上菜了。”
说着他收回菜单,转身离开。
秦教授探究状望向莫卿:“你们……”
“不好意思,我先去下洗手间。”她起身。
秦教授欲言又止地点头。
洗手间和员工休息间在同一个角落里,莫卿刚要走过去,听到身旁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名字。内心想要快步离开,然而脚在地里生了根。
“林今桅你不说今天妹妹生日,请了假提前下班么?怎么还没走?”
“哦。”
“哦什么哦……”
“我马上走,等下十八号桌的单你负责。”
“OK!”
“把那个女的冰水换成温开水。”
“诶?”
“她胃不好。”
“认识的?”
“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
“我走了。”
“喂喂——”
门被突然拉开,她甚至来不及感慨他的速度还是这么快,就已经暴露在他面前,而一切都指证着她刚在偷听。
林今桅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猛地推开她。
“站住!”
他充耳不闻,被人从身后一把扯住。
“继续去读书吧,”莫卿避开他猛然回头时锐利的眼神,“做这种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比你们这群精英做得低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都给老子滚开。”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我他妈看到你就恶心!”
“你恨我也好什么都好,不要拿你自己的前途来报复行不行?”莫卿忍无可忍地说,“林今桅你怎么永远都这样,你要恨我的话拿个麻布袋套我头上揍我把我扔海里都行,这是我欠你的。但你不要这么折腾你自己!”
“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
她语塞,讪讪地别过头去。
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确实没有任何资格站在这里横加指责他。然而,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把他前进道路上的炸弹排除掉,才不是要看着他转身往海里跳。
如果最终是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义!
“……你当我良心过不去也好,我——”
“你有这东西么?”他反问。
她轻轻笑出声来,心底有无法抑制的苍凉在蔓延。
“随便怎样都好吧……林今桅,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落魄成现在的样子让我来看笑话?”她抬眼看他,“不觉得很丢脸?”
她看到他眼中阴郁而暴怒的烈火,可以将整片草原都烧尽。
“知道我最丢脸的是什么吗?”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最让我丢脸的是,我居然还——”
“诶?林今桅你还在?”屋里人突然开门,打断了林今桅即将脱口的话。对方惊讶地看看林今桅,又看看他对面的漂亮女人,数秒后露出了然的笑容。刚要八卦两句,外头就传来领班的声音,顾不上这么多,忙匆匆离开。
这无人的角落恢复了宁静。林今桅未说完的话,彼此都知道是什么,然而又能怎么样?
半晌过后,莫卿重新开口:“要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过得比那个人好。林今桅,你赶紧过得比我好,然后来嘲笑我——”
她忽然被他一把扯住往员工休息间里拖进去,尾音拖在了空气里,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嘭的一声,门被他粗鲁的关上了,她也被他推了一下,踉跄着往后柜角跌去。他目光一凛,上前一步。
她心里慌乱起来,忙伸手去开门打算离开,下一秒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往后拖。
“林今——”
未叫完的名字被堵回了嗓子里,莫卿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而他力气比她大,死死地抓住她。在做的事情,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她一点也不怀疑,他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
感觉到她的放弃,他犹豫一下,略松了松手,离开她的嘴唇,低头望见她悲伤而沉默的双眼,澄澈地倒映出自己狼狈且不堪的样子。
他顿觉难堪得想要立刻消失在她眼前。
她说得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落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确实很丢脸。
彼此沉默了很久,小小的房间里,影子被拖得很长,纠纠缠缠,好像一个人。他的嘴唇再次亲吻到了她的脸颊,温柔的,轻轻的,仿佛害怕惊醒了一场梦。而她,没有拒绝他攀附到自己身体上面的手。
或许是少年时候太过放纵,后来也一直流离跌宕,他的手掌上有着一层茧,失去了衣料的阻隔,直接地抚摸在皮肤上,令她有酥麻的感觉。而他温热的气息又一直在她的脖颈间流离,这种感觉几乎能够令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