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个不曾踏足过的新世界。
那个时候,她未曾想到过,自己会和林今桅走到今天这步。无论是那样亲密的距离,还是此时永远都不会再接近的天堑。
覆水最难重收,所以她并不抱有幻想。她在答应夏续那一刻,已经清楚地明白这个选择所代表的全部意义。
莫卿和夏续离开了林家,在一个初春略嫌微凉的日子里。
走出小庭院时,莫卿略停了脚步,像受到某种感召,迟疑着回头看向小阁楼的方向。可是一眼看去,窗口并无人影,只有窗帘被风吹动了。
在学校里偶尔能相见,彼此都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高二下学期时,学校里来了招兵的指标。赖子被老师成功推荐,他临走时,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把徐千默、莫卿、林今桅和夏续、陈嘉一起请到校门口的小饭店吃了餐饭。
想当然有一半人吃不下去,事实上,当林今桅看到夏续和莫卿那一瞬,脸就黑了。夏续扬起嘴角冷笑地望着赖子,陈嘉更是满脸难堪,努力往徐千默身后缩。
“都什么表情啊?我都嫌渗得慌!从今天开始,我就不用再待这个鬼地方!趁着大家都还在,”赖子举起酒瓶,“都给我赖子这个面子,那些烂糟事都别说了!”
可唯一提起来的也是他。
他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疯,一个一个地说过来。
“先你,班长!现在不是一个班,初中我可没少被你照顾!你虽然没出来混,但够义气,我赖子服你!”
徐千默端起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识相。以茶代酒,可以么?祝你前途无量!”
“哈哈,行!班长你别说喝茶,喝我的血都行!”赖子来了劲,一把架起陈嘉,“来你——你叫什么来着……随便了!敬咱俩一样的无耻!”
“还有你,夏续。我要谢谢你啊,没有你,我早被退学了。你说得对,只有我混好了,我爸妈才好,我和别人不同,我没资格胡来。”
夏续冷笑一声,没说话。
“莫卿!咱当中的一朵花!”赖子大笑,“莫卿,除了徐千默之外,你可是咱们当中最后的希望之星了啊!”
“谢谢。这样,我也以茶代酒吧。”莫卿朝他笑,“祝你今后一帆风顺。”
轮到林今桅,赖子嘴角的笑容敛了一些,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今桅,你今天还肯来,我就一厢情愿当你原谅我了。我和你也那么多年……过去的事情不多说,我赖子都记在心里!”他将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响,“我欠你的一辈子还不清!我——”
“废话多!”林今桅抢过酒瓶,仰起脖子将剩下的酒全灌下去,把瓶子狠狠一砸,“知道的是你去参军,不知道还以为你要被塞大炮里射天上去!”
赖子愣了愣:“我我,你……”
“你什么你?!”林今桅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拍过去,“少罗嗦!你他妈还欠老子三十块打老虎机的钱,参军完了滚回来还给老子,别以为就没你的事儿了!”
赖子回头求证:“莫卿!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读了这几个月的书,说话怎么他妈越来越艺术了?我都没听懂……”
“艺术你妹!”林今桅大骂。
徐千默拍赖子的肩:“行了,天大的事,你俩的感情也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赖子这才回过神来,突然哭出声,一把抱住林今桅,蹭在他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我欠你的可不止三十!今桅你等我,我回来还你三十年!不,你活多久我还你多久!我还你一辈子!”
“有多远你滚多远!”
徐千默忍不住笑起来,莫卿和陈嘉也放松许多。无法融入进去的孤立感令夏续烦躁,腾的站起身,拽起莫卿往外拖:“我们该回学校了。”
莫卿被他扯着往外走,回头望去,和林今桅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地相遇。然后,她回过头去跟夏续离开,他也收回目光,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样的时光,大概如赖子所说,再也不会再有了。
***
高三走廊上触目惊心的大红色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天气越来越炎热,气氛越来越紧迫。
赖子提前退出这场真人秀,留下来都是不能放弃这次机会的人。考大学本身只是一件小事,不知何时起,被镀上了一层又一层灿灿的金光,努力想要将人眼全都晃瞎。
莫卿已经很久没有连续睡五小时,每天要面对铺天盖地的题目,书本每看一遍总能发现新的盲点,只能无穷尽的钻进去。
这世间繁多各样而长久的蛰伏、隐忍和挣扎,多数不过是为了最后一刻的荣光。
无论是一早等着看笑话的夏父,还是那些在背后戳自己和母亲脊梁骨说闲话的人,都一定会让他们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
她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小心,因为从来都输不起。林今桅是最大,也是唯一的例外,让她曾产生能够侥幸的错觉,然后被现实狠狠地按到冰水里看了个透心凉。
徐千默和她垄断第一、二名,甩后面的人几十分,连比都没人敢跟他俩比。
她这样的拼命,夏续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她忘不了林今桅,试图这样折磨自己来报复夏续。
林今桅是死死地黏着在夏续身上,厌恶至极又终身无法摆脱的一堆垃圾。
随着温度逐日升高,高考作为人生某个阶段的最终审判,轰轰烈烈地来临了。
全市学生被打乱顺序,混杂地坐在考场里,周围难得能遇到相识的人——从这点上来说,或许林今桅和夏续之间,当真存在某种孽缘。
上午场时,两人互当空气。
下午考生们沉默地在座位上等待发卷。林今桅趴桌上装死,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迟疑着朝门口看去。
“不好意思,老师,我弟弟的药放错到我那里,他有点中暑。”莫卿将手中药瓶递过去接受检查。随即转头,视线与林今桅相接触,她毫无准备地愣在那里,半晌回过神,匆匆转身离去。
夏续从老师手上拿过药瓶,道谢之后回座位。经过林今桅身旁时略停了停,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林今桅,中午我还和莫卿说到你了,笑得差点被呛到。你怎么这么可笑?”
林今桅想,怎么就没呛死这两个混蛋。
正式开考的铃声响起来了,夏续回到座位。
广播里说的东西全被高温扭曲掉,林今桅捏紧手中的笔,想听清英语听力的内容,却徒劳无功。越烦躁,就越发什么都听不明白。叽里咕噜的都是些什么鸟语?!
手中一用力,铅笔在答卷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那样深,像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
监考老师疑惑而警惕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看什么看?!
这样的视线令林今桅觉得更暴躁,勉强逼迫自己在身后晃晃悠悠的风扇所带来的暖风中冷静下来,以愤恨的眼神盯着满卷子的字母。
“老师!”
身后夏续突然出声,打破了考场内只有沙沙写字声的安静。
监考老师忙走过去:“什么事?”
“能把风扇关掉么?”夏续指着自己头顶上的风扇,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觉得冷。”
林今桅猛地回头,骂道:“冷你妹夫!你不是中暑了么!”
“这位同学!”监考老师严厉地朝林今桅斥责,“转回头去,不准吵闹,否则算作弊论处!”随即又回头,打量一下眉眼软弱的夏续,缓和了语气,“但是……”
夏续咳嗽几声,表情更为难:“而且它在我头顶上晃悠悠的,我觉得很紧张。”
高考时,只要不涉及作弊,其余都会以考生为最优先。且高考生的心理压力非常大,监考老师都明白,因而同意夏续的请求,关掉了他头顶的吊扇。
周围其余考生也有苦难言,可有林今桅吃瘪在前,只得强忍下来做卷子。
而林今桅越做越暴躁,抬手一抹满脸的汗,背上也洗了个澡似的浸得能拧出水。他最终忍无可忍地将铅笔一摔,扯过自己的卷子揉成一团,起身回头用力朝正在低头做题的夏续脑袋上狠狠扔过去:“你满意了?!”
全场师生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林今桅哐啷咵啦的扯开椅子一摔,指着黑着脸走过来的监考老师:“你不用废话,爷我不考了。”说完他推开老师,出了教室。
老师愣了愣,才想起回收林今桅卷子:“……大家不用管,继续答题……”
夏续抬眼望着林今桅的背影,像一头落败而逃的野兽,那么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地扬起了弧度,露出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他就知道,自己有那个本事,能玩死林今桅。
***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徐千默毫无意外考取了全省状元,成为学校头号英雄。只是他与莫卿通电话时语气十分无奈,原来各个重点学校都找上门,全家人各有想法,把他闹得恨不能立刻人间蒸发。
听着她善意的笑声,徐千默犹豫之下终究问出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与他的风光得意相比,同样被老师寄予了无限希望的莫卿惨遭滑铁卢。她前三门的成绩比之徐千默不分上下,然而最后一场惨不忍睹。总成绩比起夏续都差,当然和寻常人比还是不错,报考一本也没问题,不过与她心中的估值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