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气似的抬脚使劲甩了两下,嘟囔道:“开了就开了吧,又不是不能走。”
我转身大步流星的往路旁的公交站走了过去。
陆子煜紧追了两步,赶上我之后,他扯着我的胳膊让我先停下来。
我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呀?”
我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陆子煜自然而然的顺势蹲了下去——
他的身姿在同龄人中偏于修长瘦弱,此刻长腿屈膝,单膝撑在地上,低着头帮我系鞋带,我甚至能看到他衬衫下面突兀的背脊的形状。
我愣愣的背着画具站在广场的花坛旁。
日光倾城。
我的目光越过陆子煜泛着光泽的柔顺发丝,看到他修长灵巧的手指飞快而迅速的将我右脚的鞋带打了个蝴蝶结出来,又调整了松紧度,才重新站起来,笑着从我手中接过画具,道:“走吧,赶不上这趟车会迟到的。”
因为是周末,公交车上人很多。
我原本还有个位子,看到陆子煜坐了两站路就把位子让给了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便有样学样的也把座位让了出去。我站在他的前面,个头不够高,无法拉住公交车顶上的圆形把环,只能扶着下车门旁的那根柱子。
陆子煜便站在我的身后,我几乎算是窝进了他的怀中。他颀长的身躯将我与车厢之中的拥挤喧嚣隔离开来。我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和煦温柔的气息,我突然面红耳赤的沉默了半晌,不自然的扭动着身子。
陆子煜还以为我是因为被挤得不舒服,低声安抚道:“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我的心底兀自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温暖的,柔和的,复杂的,无以名状的感触。
我明白的。
那个时候,陆子煜对我的关心只是一种无关风月的照顾。我们都还太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时光可以挥霍,也根本不具备水到渠成的条件。也许是潜移默化之中受顾嘉言的影响,我的想法常常出人意表的剑走偏锋,顾嘉言秉持的是那种七情伤身的佛教思维理念,他跟我说,所有的感情都是负担——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于是,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很早的时候,我就懂得自私的只爱自己。我一直认为,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一种感情付出。我很少在他人身上赋予任何感情因素,因为——
所有感情最终都将成为负担。
☆、回到过去(4)
4.烙印。
日子一天天静水流深般逝去。
学校高中部小道消息有人风传陆子煜早就已经被清华大学的自主招生录取,提前半年迈进了最高学府的门槛,也有人说陆子煜在高考过后肯定是要出国的,去美国读世界上最难进的那所大学。
总而言之,他未来的蓝图是明朗而清晰的前程似锦。
惊蛰过后,顾嘉言又住了几次医院。
他的免疫力差,每次变天身体情况的反应几乎比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还准,必然会生病,感冒咳嗽都是家常便饭。姑姑因为姑父的离世一直难以释怀,所以不经常去医院陪他。我的功课也渐渐繁重,能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我跟陆子煜倒是经常见面。
他定期会在我所在那间绘画培训班做兼职老师,课时费不算低。我察觉到他的经济状况确实有问题,所以才会在兵荒马乱的毕业季四处奔走赚钱。我们一行人乘车去郊县的农村做户外写生,姜婉说要放松一下,也跟着我一起。
周末。
春暖花开。
太阳越升越高,湖面开始泛起微光。
周围的一切由凉薄的蓝色渐渐转向了温暖的黄色。
我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嚼着烤好的吐司,看着眼前一群白鹅野鸭从水面经过,握着画笔对着远山近水取景。草坪鲜嫩,树木繁盛,湖水就在我面前三两步的位置。
良辰美景如此,倒是不负我早早起床。
陆子煜先大致讲解了考试需要注意的训练要点。
同行的学生手法利落的寻找各自的位置支好画架。我慢腾腾的啃完整个三明治,才开始在色板上调颜色。
姜婉站在我身旁,向陆子煜的方向频频望过去——
他侧着脸,轮廓棱角分明,浓密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在树荫中投下的光影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他正在俯身认真给我同期的一个女生讲解示范打底稿的技巧,修长白皙的手指略微屈起,握着铅笔刷刷擦过纸面,迅速勾出一幅风景的轮廓。
山水之间,薄金微熔。
我站在队伍的最角落,根本听不清他跟那个女生之间的对话。但是,我做什么事都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漫不经心,也不以思维开小差为耻。
我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我抬眼看到姜婉已经握着随身携带的三明治走到了陆子煜的身边。他结束了讲解,此刻右手正按在胃部,面色有些异于平日的苍白憔悴。
姜婉神色迟疑,却鼓足勇气说:“陆老师,你没吃早饭吧?这个三明治是我做的,微微说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陆子煜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没有接受。
我看到他立刻放下附在上腹的手,勾着唇角对姜婉笑了下,口型却是,“谢谢,不用了。”
他容色淡漠和缓的转身离去。
姜婉咬着嘴唇低下头愣了片刻,又抬起脸朝着他背影的方向望了很久。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她右手中握着的三明治已经被捏的变了形。
休息的时候,大家开始三五成群的分享背包中的餐食。
姜婉不知所踪。
我绕到湖边矮坡上的楠木后找她。这两棵巨大的参天楠木被当地人称为夫妻树,直径达到两米,树龄超过五百年。我没找到姜婉,却恰好听到陆子煜低沉稍显无奈的声音,“对不起,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
站在他对面的女孩一头黑长直的齐腰乌发,是培训班的同期生,但是我没能记住她的名字。
我总是这样,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漠不关心的冷淡。
我没有立刻离开,十分卑鄙的做了听墙角的小人。
我躲在楠木背后,斜眼偷偷望过去——女生啜泣着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伸手搂住了陆子煜的腰,他就站在那里任由她拥抱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心里暗忖,你这桃花可真旺。
陆子煜很敏感的向我所在的方向瞥过来一眼,我连忙缩回了伸出的头。
女孩抽噎着的离开,我窝在树后狭窄逼仄的空间唯恐被陆子煜发觉,不敢随意动弹,心里只盼着他赶紧回到营地,那样我才能脱身而出。
陆子煜却似乎打定主意跟我作对,直接在湖边距离我五米不到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我窝的难受,正犹豫着不顾自己平时高岭太阳花一样的骄傲自大的形象主动走出去,就听到陆子煜低着头轻轻笑出声音来,“微微,你还不出来?小心石头缝隙里有蛇出没。”
我生平最怕软体动物,几乎在一瞬间就觉得毛骨悚然,大叫着跑了出来。
陆子煜看我缩着肩膀站在他面前不停的拍身上的衣服,又说了句,“微微,偷听别人讲话是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
我面上一红,嘴硬道:“我来找姜婉,刚好路过而已。”
陆子煜也不跟我计较,问,“姜婉?”
我顺势答道:“就是刚才给你送三明治的那个女孩。”
他了然的点点头,说:“我经常不吃早饭的。”
我问:“为什么?”
陆子煜对我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一向没有办法,只好认真解释道:“有时候晚上兼职回去还要画稿子,睡觉太晚的话早上懒得起来。”
我又问:“为什么非得晚上画稿子?”
陆子煜只好说:“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路比较清晰。”
我直接说:“你少做些兼职就有时间吃饭了。”
陆子煜静静的站在一片树荫之中,他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我的脑回路这么奇怪。
我鬼使神差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给你,我只有这个。”
陆子煜一怔。
我立刻作势要攥起掌心,无所谓道:“不要就算了。”
他连忙接过我手心中的巧克力糖,又说谢谢。
我们并肩坐在微光粼粼的湖边。
水波潋滟,花丛寂寂的盛开。
我摘下遮阳帽,胳膊支在膝上撑着脑袋,任凭湖面上的风拍打脸庞。我望着对岸依山而建的小镇的白墙黛瓦,脸颊能感觉到微风中夹杂的水分,发丝随风飞舞。
远处传来嗡嗡的机械马达声,一条小船悠悠拂过泛着金光的湛蓝湖面。船上是一对捕鱼的老夫妇,男的穿棉背心头戴帽子,女的穿蓝色褶皱长裙背竹篓,传统服装在他们身上显得十分可爱。
陆子煜在我面前全身心的放松下来,他仰着脸曝晒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享受惬意的温暖,开口道,“我一直羡慕他们这样的生活,从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到柴米油盐的平淡琐碎,再到最后的相守终老,在这样的小镇子,不会有那么多选择,也不会有那么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