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有回头看。
陆子煜在身后叫我,“微微——”
我脚步凌乱打着滑就往天桥的阶梯上走。
陆子煜似乎是怕我摔倒,有些着急的跟了上来,“你慢点——”
我不知道自己在避讳什么,但是我根本就没有理会他,脚步不停,还发脾气似的甩了一下肩膀上勾着的书包。因为书包在跑动的过程中从我的肩头滑落,拉链朝下,里面的书争先恐后纷纷挣脱桎梏落了下来。
陆子煜就在我身后离我两三步远的下面阶梯上。
一本很厚的习题册的书脊好巧不巧的磕在了他秀挺的鼻梁上,他“唔”地一声,因为疼痛皱了皱狭长秀气的眉,下意识的用左手捂住了鼻子。
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副局面,陆子煜右手中还握着我的围巾。
他追出来只是想还给我围巾而已。
过一会儿,有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鲜红色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已经渐渐积聚起的白雪之中,迅速绽开,有些触目惊心。
陆子煜稍微仰着头,眉头微蹙。
因为刚才的不及避让,他的额头被课本砸中,白皙的皮肤上青紫的瘀痕特别显眼。
我被吓的不轻,也顾不上整理雪地上的书本,连跳了两个台阶下来,迭声问他,“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子煜手捂着鼻子,发出的声音有些瓮瓮的。
他把右手的围巾递给我,低声说了句:“没事,围巾给你,我自己去处理一下就好。”
我连忙说,“那个,我知道附近有药店,我去买……”
我绞着手指有些手足无措的问他,“我去买什么啊,创可贴,纱布,棉签还是碘酒?”
陆子煜漂亮的眼睛微弯,却依旧没有放开捂着鼻子的手,他说,“太晚了,你赶紧回家吧,我回店里去洗手间用水清理一下就好。”
很多人都说,爱情是没有缘由的。
然而,或许情况恰恰相反——
每一份独一无二的爱情的诞生和消亡都是有根据的,只是它太琐碎日常如一地鸡毛,让习惯总是感叹轰轰烈烈爱情的我们都没能察觉到罢了。
☆、回到过去(3)
3.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顾嘉言跟陆子煜曾经是同班同学。
当时,他们在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毕业一班,整个班级的学生都是佼佼者中的天之骄子,就连平时做的练习册都跟普通班不同,难度要上好几个台阶。
再次见到陆子煜,是在春节前夕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
那天,我很早就放学了。
我跟姜婉一起做完值日,背着书包穿过半个校园去东南角的教学楼找顾嘉言,他跟我约定晚上去爷爷那里吃饭。
彼时,我正处在极端叛逆的青春期。
我的整颗心躁动不安,茫然而没有目标,困惑又狼狈,从来没有真正设想未来,一天天孤魂野鬼般荒废掉,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可惜。妈妈放手让我自己选择以后的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就在她的熏陶指导下学习钢琴,已经考过九级。
但是,这根本于事无补,我并不如她一般热爱音乐和艺术,我也不喜欢学习物理化。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做什么。
我被成长的浪潮卷起又落下,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清方向。
我轻车熟路的爬了三层楼梯,在拐角处通过教室开着的门看到了陆子煜。
他正站在最后面的宣传板前执笔而作。
长身而立。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透过正方形的玻璃窗——
我看着他将沾满各种颜色油彩的画笔落入原本雪白的版布,就像造物主创/世纪一样,他用蔚蓝染料泼洒整片天幕,佐以橙红的太阳,皎洁的月亮,灿烂的星火。他是这整张图画的主宰,对笔下的世界有完全的掌控力。
那些五颜六色的油彩像是有了魔力一样,在我内心迅速建起一栋栋的摩天大楼。
改变世界。
我听到了梦想挥动翅膀飞翔的声音。
我把要系统学习绘画并以此作为终身事业的想法告诉了顾嘉言。他一向对我的世界持过分宽容的态度,只提醒道,如果我打算在高考的时候选择专业也想往这方面偏向,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参加培训班。
之后,我又找借口去了几次陆子煜打工的那间必胜客。每次我都会叫上姜婉打掩护,每次都刻意在陆子煜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叫他帮忙点餐。
我实在无法理解我这种近乎无厘头的行为。
寒假将临,每个周都充斥着各种大中小型科目考试。
我已经提前感受到毕业班的压力——
每次考试之后,班主任都会把打印着各科成绩和名次的纸页在班里传递,我的成绩只能算是中上游,但是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得过且过。
姜婉又一次考砸,趴在课桌上哭了大半节课。
我不以为意。
偶尔恰逢周末,我会挑一个下午专程去陆子煜那间店做各科的试卷。
因为那间店距离学校很近,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过去写作业,所以还不算突兀。
我对陆子煜的态度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调调,回答他的问题的口吻也是慢吞吞的别扭,好像对他有诸多不满。
他根本就不会与我计较许多。
姜婉小心翼翼的问过我,“微微,陆子煜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啊?为什么你每次见到他都要摆脸色?”
我一边翻书,只是直接否认,“没有啊,我跟他又不熟,他怎么可能得罪我。”
姜婉又说,“那你不喜欢他?”
我有些不耐烦,极力撇清,“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跟他又不熟?”
姜婉说,“微微你别激动啊,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像我们一样,也是陆子煜的粉丝而已啊?”
我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跟他,又不熟。”
姜婉投降一样连连点头,埋头进成堆的练习册之中——
她一向勤奋努力,只是收效不太明显。
我抬头就看到陆子煜恰好站在邻桌的旁边在收拾桌子,他跟我们的距离只有两三步远,微微低着头,耳后脖颈弯曲的弧度美好的像是出水的白天鹅。
我跟他又不熟。
我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几句。
我很快就开始在学校附近的美术培训班学习最基本的素描。
顾嘉言给我买了一整套的画具,又跟妈妈建议替我找一个业内出名的老师指导。妈妈动用她在市歌舞团的关系,几经辗转才找到玉生烟。
但是,第一次上门拜访就被拒绝了。
当时,玉生烟只有一个入室弟子,就是陆子煜。
顾嘉言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充当的都是给我自由空间引领我跳出无限天地的导师角色。他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在陆子煜的引荐之下跟玉生烟见了一面。那个脾气倔强的怪老头竟然答应他,我可以在陆子煜学习的过程中做旁听生。
至于学习的效果如何,他是不会负责的。
第一次的授课时间在周六上午。
当时,全校的高中生都会在那个时间段参加学校统一组织的自习。于是,妈妈便提前帮我向班主任请了假。
她一向开明,对我的教育方式采取十分西化的放任自流的态度。
陆子煜带我乘公交车去玉生烟老先生的家里。
从学校门口到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要经过市政新建的一个大型广场。那两天天气转暖,所以我只穿了件修身的牛仔裤,白衬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羊毛开衫,红色的长棉服外套,脚下蹬了一双白色帆布鞋。
因为成功逃课,我兴高采烈的背着画具沿着校门外的马路走了好几百米。我第一次去玉生烟家里上课,所以带足了工具,单颜料就背了一个大盒子,加上画笔和其他画具,总归要七八斤重,也没顾得上抱怨,一路都在眉飞色舞的看路旁的花坛里的植物以及旁边推着小车牵着小孩子来买菜散步的爷爷奶奶,偶尔回头看一眼陆子煜。
陆子煜在身后叫我,“微微,等一下……”
我停下来回头,他走过来指着我的鞋子道:“鞋带开了,系起来,小心一会踩到了会摔倒。”
我低头踢了踢右脚,两根白色的鞋带耷拉在鞋面上,尾部已经有些许被弄脏的泥水,黑乎乎的格外醒目。
我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委身随手系上鞋带,又赶着往前走,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问陆子煜:“你学了很长时间的画?
陆子煜话少,道:“嗯。”
我不满意,追问道:“多久?”
他无奈的笑笑,重新详细的解释一遍:“因为我妈妈是美术老师,如果细追究起来,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画画,但是系统的开始学习技巧,是六岁的时候。当时拜了玉生烟老先生为师,学了几年的工笔。”
我阴阳怪气的忿忿不平:“怪不得他会对你另眼相待,除了你不愿再收其他弟子。”
陆子煜不以为意的笑笑。
我刻薄的态度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力,我听到他又说了句:“微微,鞋带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