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接过那包得四方的甲鱼,笑得勉强起来。又给小七占了先着,她又输了一仗。思垣最后掏出一叠红票子放在桌上。
她又气又恼又无奈。
思垣永远对她是这个态度,他从没讲过爱她,他始终没有爱她,而她始终也没有让他爱上她。他只是怜惜她,以他古典的侠义情怀关怀她。他的温柔里没有紧张失措,没有爱情里该有的慌乱。
而他对小七呢,他说起小七时口气里的不确定和不安,那些焦躁,还有那些不满,是不是爱情?
原来这世界依旧不属于谷雨。谷雨真正想得到的依然不是她的。他不在她的网中,她却已经是情网中一条走投无路的鱼。
药和茶她都没有去动,头痛日益严重,于是思垣替她约了医生,还架着她去医院。她觉着这谱也摆得差不多了,思垣的关心也不是装的,便半推半就地跟了他去。
她脸色苍白,将自己的小手缩在思垣的手掌里,从X光室走到CT室,一路上虚弱地走走停停,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
思垣说既然检查了那就好好地查一下。她娇嗔地说:“要不要去查查精神科?”
思垣说:“也可以。但你是心里闷的。”
谷雨等着他问你为什么心里烦闷,但思垣只是拍拍她的肩,继续说:“你的瑜伽要继续做,再练习一下慢跑。如果是想小宝了,就接过来吧。”
他提到小宝,谷雨的悲伤便货真价实了。细弱的两条眼泪清浅地顺着脸颊流下,她说小宝快半年没见到妈妈了。
思垣也沉默了,他揽一揽谷雨的肩头,看看天边正西沉的落日。树上有一个孤零零的鸟窝,像红彤彤的海面上一片黑色的孤帆。思垣说:“小宝的事,也真怪不得你。”
谷雨靠在他肩头,柔弱地说:“以前的事都做不了主……像小七,她跟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比我还可怜,只怕日子更艰难。”
思垣说:“小七跟你不同,她很坚强。”
她的暗示又一次落了空。思垣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小七的过往?她可不信小七的历史会像白纸一样清白。
第二天,谷雨打起精神,给小七打电话。
小七沙沙地在电话里笑,小七说:“你有病就该治病,拖的是你自己的身子,痛在你身上。你聪明一点,别把男人当药。还有,”小七顿了顿,“你要是关心莲子,给她找个实习单位就行。我替她谢谢你了。”
谷雨在电话这头恨得咬牙。小七这个小女巫软硬不吃,却到哪里都有拥趸。
那个叫莲子的跟小七形影不离的漂亮女孩,看起来柔弱,却一样难对付。
谷雨本以为莲子是一个突破口,还专门去找过莲子。她坐在莲子对面,温言软语,像个知心姐姐一样跟莲子聊天。她问莲子的年纪、星座、喜好,再扯进去自己的喜好,做出一见如故的样子。
而莲子不是“嗯”就是“啊”,还不停地看手机、发短信。最后莲子说小七要下课了,她要去找小七了。
谷雨越来越焦躁,她这几年来也积攒了一些江湖经验,怎么就对小七不起作用?她招数使尽,极尽笼络,小七不领情;她发出挑战,威逼利诱,小七也安然笑纳。
小七总是比她多料想一步,总是抢在她前面;谷雨动的心思,小七总是举重若轻,轻轻松松卸了她的劲。总之,这丫头软硬不吃。
谷雨想不出小七那一个从来衣衫不整,刀不离身,会砍人、会放火的野女孩,是怎么样长了这么大,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还正正规规地上了大学。
她该用什么来改变小七在思垣眼中的形象?对思垣而言,小七一开始便是个会欺诈、会偷窃的女孩,还有什么能毁坏得更严重?落到底线的道德标准,此时正一点点地上升,在思垣眼里,小七是一个奇迹。
谷雨一连很多天不去找小七,也不找思垣,她心灰意懒,夜夜在高脚杯里度过。但小七却来找了她。
小七站在会所门口,套着很大的黑T恤和短裤,笔直两条长腿上套着粗方跟短靴,是普通艺术系的大学生打扮,看到谷雨出来便扬扬手说“哈罗”。
小七说在这附近兼职,刚下课,顺便来看看她。
谷雨丝毫不露出吃惊,笑吟吟地带她进去。两人穿过千万条射线旋转照射的慢摇舞池,走到角落的沙发卡座。
谷雨吩咐服务生拿酒。这是她的地盘,这丫头找上门来,那是自找死路,她可不能一开始就过火,得慢慢地把她诱进去,让她在思垣面前原形毕露。
小七这天看起来挺开心,跟她喝了两杯深海炸弹,又你一口我一口地就着那大肚子的水烟壶吸起长管子的水烟。“味道怎么样?”谷雨大声问。小七张开嘴却没有声音,那口型告诉谷雨:“有点甜,太淡了!”
她们一起在音乐里晃着头,随意地舞动。一瓶酒没有了,谷雨一层细汗,她搂着小七的肩,小七也汗涔涔的。谷雨忽然说:“想不想飞?”
小七看她一眼,谷雨眼中有迷乱的幽光,小七慢慢点了点头,谷雨一笑,做了个妩媚的手势。她让小七稍等一会儿,她去拿点东西。
她在走廊上给思垣发了个短信,便回到小七身边。她带着小七往洗手间走,洗手间后面还有条幽暗的走廊,放着一排沙发和几个小秋千,小七看着她将两片叶子熟练地切碎,又递过两张烟卷纸。
小七跟她一起点燃了一根,两人不知絮絮地说着什么,很快就一起咯咯笑起来。小七将火机按了几遍,却没有按着火,小七让谷雨去跟旁边的两个女人借个火。
“自己去找个瓶子来。用瓶子更好玩。”小七说着,还眨了眨眼。
谷雨想小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套一套比她还上路。空气变得迷幻起来,迷人极了,连那些汗味香水味混杂的味道也不再令人恶心。在袅袅的烟雾里,那条美丽的人鱼又向她游来,闪着银白的鳞片。
谷雨把自己陷在沙发的最深处,不知是梦是醒。深深的晕眩上头了,灯圈在眼前一圈圈放大旋转,成了七彩的虹一样,一道一道地托着她,她马上就要飞到那些彩虹上去了。她支起身子,张开手臂,像插上翅膀一样转了一圈,轻快地飞落下去,接住她的却是一只胳膊。
她转头便看到了思垣。
思垣的脸在光晕里看不清,思垣似乎在说:“你每天这样过日子,难怪头疼。”
她张嘴想解释,却被一阵兴奋弄得咯咯直笑,这时她似乎看见小七匆匆地走过来,小七手里拿着两瓶冰凉的矿泉水,一脸的严肃,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一张嘴全向她喷了过来。谷雨一脸一脖子全扑满了冰凉的雾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小七嘲笑她:“你用了多少伎俩了?再来啊。”
谷雨已经快绝望了。思垣很多天不见她,造成这一切的仇人小七却摆出一副惺惺相惜、恨铁不成钢的嘴脸。
小七站在她租的小公寓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挺满意的样子。“一室一厅,厨卫俱全,你真的混得算可以,这个路段,这个价钱。”
谷雨躺在沙发上不想作声,她根本就不该给这个冤家开门。这个冤家看出她的伎俩,将计就计,不但将她诱进套去,还让她在思垣面前颜面尽失。而冤家此刻却还全无芥蒂似的,打开她自己带来的薯片,又把买的樱桃洗洗装了一盘子拿出来。
“何必呢,”小七说:“一个男人不要你,你何必为他费尽心机。”小七说着把耳机线拔下来,有一丝音乐声传出,是首老歌——Sealed With A Kiss。小七微微随着音乐晃动身子,看起来倒是悠闲自得。
谷雨闷不吭声,想小七得了便宜来卖乖。
小七说:“霍思垣从小风平浪静,一腔骑士精神无处施展,看到你,他就想要搭救一下。你要是误会,那是你犯傻。以你的姿色手腕,找到下家是分分钟的事。”
“你想劝我放手吗?”
“你放手太早,我就没有乐趣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你也费了些精神了。”小七俨然一副得胜者来慰问失败者的样子。
“你爱他吗?”谷雨问小七。
“别说蠢话。”小七说。
谷雨噎了一下。
小七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你要是指那种心跳加快,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头脑不清,胡言乱语,患得患失……那种感觉是爱,那么我的世界里没有那个字,也没有那回事。”
谷雨问:“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我的‘在一起’和你的‘在一起’不是一回事,我可不打算吊在他身上。”小七恶意地说。
“收起你的漂亮话,”谷雨恶狠狠地说,“你抓住了思垣,抓住他不放,还做出这副不要脸的嘴脸,在我面前炫耀。”
小七不在意她的态度,转身看着墙上的一大幅海报——戴着礼帽的罗伯特德尼罗,沉甸甸的眼神穿过一汪海洋和另半个地球看着她们。
“看这个人,多绝望。”小七说,“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别以为你的爱能救你。我不用爱谁,我不是非爱谁不可。谷雨,别对我虚伪,你没资格说爱霍思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