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风在时,周末啊,逢年过节啊,都要和老人聚在一起吃一顿两顿饭。平时则各过各的,就像两条时而平行时而交叉的直线,既保持亲密关系,又各自具备独立空间。彼此都很习惯且很享受那样的相处方式。那时候公爹身体尚健,退休在家养养花草,遛遛鸟,写写书法,下下棋,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有时一家人坐一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转眼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五个人变四个人,每晚坐一起吃饭,包括惜惜在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管怎么说,自打春风过世,公婆入院又出院,惜惜的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她住在东部,上班的银行也在东部,而公婆住的中山路,刚好在这个城市的最西端,每天从东部到西部,又从西部到东部,等于把青岛横穿两趟。这么下去,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不光是浪费时间和汽油,主要是累,不光累身体,还累心。可是,放手不管吗?又做不到。公公通过康复治疗虽然恢复得不错,可走路还需要拄杖,下个楼梯颤颤巍巍的,老宅住的是四楼,每天下楼去见见太阳吹吹风,都是个大问题。难道春风不在了,自己和公婆转眼就成两家人了?就成陌路人了?尤其每晚带着浩浩从公婆那儿离开时,她都不忍看公公那双眼睛。他坐在轮椅上,虽然不说什么话,可瞅着孙子离开时那眼神里丝丝缕缕的不舍和留恋,每次都让陈惜惜的心陡然柔软。还有一次,她无意中发现公公将轮椅转过去,转身之前,浑浊的眼神里饱含忧虑和伤感,那一刻惜惜的心仿佛被刀片轻轻划过。老头儿是个好老头儿,自惜惜嫁到这家里,魏家没女儿,老头就一直把惜惜当女儿待了。刚结婚那阵子不懂得事,小两口时不时为点什么家务事磨嘴皮子拌口角。有次惜惜生了气,伤了心,哭了半夜,冲动之下打电话向公婆告状。第二天天不亮,公公就乘公交车赶过去,听闻事情经过,知道是因春风在外喝酒被练歌房小姐的口红印沾到衣领而引发的夫妻战争,公公一耳光扇到儿子脸上,喝令儿子跪下,并指天发誓:下不为例,这辈子不能做任何对不住惜惜的事。
十年婚姻。虽然在婚姻的后半场,魏春风不负责任地背叛了她和这个家,背叛了他自己的誓言,她却不能因为他的背叛,否定婚姻前半场里的夫妻恩爱,不能因为他的背叛,把怨和恨发泄到他爹妈身上,更不能因为他的背叛,把公公对她的那份父亲般的感情,全给否了。再说,老两口就春风一个儿子,小时候父母养儿子,老了儿子养父母,如果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么人和猪还有多少区别?
曾经,春风就父母的养老问题,和惜惜有过一个约定。
几年前的夏天,惜惜被感染了病毒性感冒,连续一周,每天除了去医院打吊针,便是在家卧床休息。每早打吊针,春风送她去,从医院停车场到门诊输液室,有几百米的距离,每次他都打开车门,不由分说让她趴到他背上,背着她走那几百米。惜惜虽然身体虚弱,浑身难受,倒还没有丧失走路能力,但每次她都心安理得地赖在他背上,享受丈夫的宠爱和呵护。打完吊针他把她从医院送回来,叮嘱保姆好好照顾,然后又一路狂奔去上班,忙完一天的工作,把晚上所有的应酬都一一推掉,按时回家陪她吃晚饭,晚饭后再拉她到海边换空气。毕竟是病中人,身体虚,每次在外面走不了多远,她就喊累,然后他又背起她,背着她在海边散步。那时候,她就感觉自己不再是一棵和他并肩而立的树,而变成一株柔软的植物,一生的幸福都缠绕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那时候走在海边,她总感觉,夫妻关系会和这海水一样,碧波永恒,与天地共存。那些病中的海边漫步,他给她留下了一生里最为浪漫的记忆。因为感动,所以深刻。也就是那些海边散步中的其中一次,她和他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春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又来了,我告诉你,因为你爹的钱,满意了吗?”他笑。
这个愚蠢的问题在他们的婚姻里出现过数次,春风每每这么一答,惜惜就笑了。当初惜惜和春风在大学校园里自大一时相互恋上,恋爱至毕业整三年,春风只知她是山西姑娘,除此之外,对她的家门身世没有丝毫了解。不光他,全班全校的同学,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生活朴素,为人低调,对同学们只说,父母在太原做点小生意,平时除了零食多一些,其他一切和同学们毫无二致。直到春风领她回青岛,见了准公婆,顶着父母的埋怨,把婚事定下来,直到惜惜戴上春风买给她的订婚戒指,她领着他回山西,回到陈家在太原城中圈了两亩多地的大别墅,春风一下子大睁双眼,如梦初醒。所以后来的岁月里,每每他答“我当初爱上你是因为你爹的钱”,必是一句玩笑话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还你这份情儿呢?”惜惜笑着又问。
“真想还,我还真有件事托你。”
“什么事儿?”
“你知道,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养儿防老,万一我哪天有个病啊灾的,老两口可怎么办?”
“胡说什么?别瞎说。”惜惜呵斥他。惜惜不迷信,可嘴里提到病啊灾的,总是不吉利。
“假设呢?”
“你不用担心,有我呢,我怎么待我父母,就怎么待你父母。这样的话,我也有一事托你。”
魏春风哈哈一笑,“如果你弟靠不住,我和你一起照料你父母,没说的。”
“到时候是不是得弄一特大的房子,两边老人都接来,住得太挤天天打架怎么办?”这是一句玩笑话。
魏春风答得却很认真,“没问题,下一步,我们就朝着这一目标努力了。”
没想到,竟让魏春风一语成谶。
他做了对不住她的事,上帝已经过于严厉地惩罚了他。她不能因为他的背叛,而废弃了自己的承诺、践踏了自己做人的原则。人做事,就算别人看不到,可老天总在上头看着呢。还有,在医院里,春风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他的眼睛没闭上。她知道他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当时她就对他说:你安心走吧,我会照顾好你父母的,还有孩子,我说到做到。
然后,用手指为他合上眼睛。
说到做到,这也是性格决定的。
魏家父母失去独生儿子又陷入疾患之灾,自己能坐视不管吗?陈惜惜做不到。
见老伴回绝了儿媳的提议,魏母不高兴了。老伴在这件事上的倔强坚持,让她很生气。
这晚惜惜前脚离开,魏母就追到老伴的小书房,和老伴吵起来。
“干吗不去?干吗不去?你为什么这么倔?人家一而再邀请,你拿什么架儿呀?”
“你想去啊?”
“我当然想去。”
“那你怎么这么虚伪?当惜惜面怎么不说?”
“我说了呀,我没意见,是你左右阻拦不让去,你今天说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啊?”
“儿子不在了,我们和儿媳住一起,方便吗?再说,这合适吗?我们一对老菜帮子,这不是拖累人家吗?我是怎么想的?我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啊?”
“怎么不合适?有什么不方便的?两层,知道吗?两层,三百平米,联排别墅,阳光那么充足,还带那么大一个院子,不比你憋在四楼舒服吗?”
“春风不在了,惜惜一个人忙里忙外,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她一个女人家,哪来那么多精力?人家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人家知道疼我们,可我们也不能可着人家一个人造啊,现在我手脚是不利索,可这不都是暂时的吗?过两天拐杖就可以扔掉了,扔掉拐杖我就是个好人了,干吗非要抓住这个借口,搬人家那儿住,去拖累人家,去打扰人家好好的日子,无端给人家添麻烦?”
魏母道:“我们不去,就不拖累她了吗?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下个楼梯都成问题,她能看着不管吗?就算她良心过得去,可她就不怕街坊邻居戳脊梁骨?为了不让人说三道四,她不得不天天来,她天天来,这不就是穷折腾吗?不如我们住过去,省得她天天跑。”
啪的一声,魏父将刚刚蘸了墨的毛笔摔地上,“这是你这个当婆婆的说的话?惜惜来照顾我们,是怕街坊邻居指戳?惜惜这样待我们,你竟能这么说她,你拍拍良心,你良心过得去吗?”
魏母噼里啪啦放竹炮一般,“我一点不冤枉她,我看她根本就没什么诚意,蜻蜓点水说两句面子上的话,你一说不去,正好合了她的意。”
“老牛啊,我可不允许你这么编派自己的儿媳妇,你儿媳妇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惜惜这孩子就是太实在,说啥就是啥,她怎么没诚意?你这张嘴能不能积点德?我实话跟你讲,不去那儿住,就是怕你这张嘴,到时候,还不天天吵架,还有安生日子过?”
“吵架?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真贤惠,我就是想吵,也不可能有机会。”
这一晚,魏母唠唠叨叨折腾了半夜,一会儿老泪纵横,一会儿哭诉衷肠,“我这辈子,跟着你老魏家的,没过一天好日子。房子这么小,这么破,从三十几岁搬进来,就再没挪过窝,哪天想请以前的老同事来家里玩,都不好意思,你放眼看看,混到我们这个岁数的,还有几家没改善住房条件?原指望跟儿子享两天福,可一天都没享着呢,儿子就撇下我们两条老骨头棒子撒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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