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琼……”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浑浊却慈祥的双眼盯着我看,突然微微一睁,“你……你是琼丫头的女儿?”
我点点头。
她愣了一下,“唉,那丫头到底还是生了下来啊。”
周南示意我们进屋说话,黄大奶奶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放。她虽年老,但生活整洁有条理,屋内很素净,周南打过招呼,便去外头逗那些鸡狗,那狗还认生,不时朝他吼几声。他却玩得不亦乐乎。
“琼丫头当年不容易哦。吃了不少苦。她那时读书真是好,还考上了大学。”黄奶奶说起我母亲来,仍一脸的自豪,“不过,那年你外公外婆在外做工,出了意外。唉,那大学没上成。你舅舅当年也不容易,拖家带口的,琼丫头便去了市里找工作,没多久,她就赚了大钱,你舅舅那新房子还是靠的她呢。”
我听得津津有味,“黄大奶奶,后来呢?”
“她也不太回村里。再一次见她,她挺着大肚子,在你舅舅家住了好几个月。村里的人都议论哪,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我静静听着。
“你舅舅听不过那些风言风语,对琼丫头也是一直数落,那时的风气不同现在,那几乎是可以要一个女人命的事哪。你舅母最后将她赶出来了。她当时一个人坐在田坎上哭,我让我媳妇将她喊进门,在我这里住了几天。后来就来了一个男人,将她接走了。那男人看起来挺可靠的,对我很感谢,逢年过节,还会给我寄东西。我也挺放心。”
那男人。第一次那个人,离我这么近。我竟有些怯怕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我喉咙有些干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当时说,琼丫头,你可要记得,你家在这里。”黄大奶奶抹抹眼泪。
我抱住了她,她又道,“你妈知道我不放心她。她跟我说,婶子,结婚时,我一定通知你。你妈她真是心思细腻。我听到这话,就开心送他们走了。”
“唉,她倒也守信,结婚时真给我来了信。可那已经是十年后了。”黄大奶奶说起母亲来,虽是怜爱,自豪,但更多的,是一种惋惜。
她的思路很清晰,可惜眼睛不太好。我从袋里摸出相册,翻出了继父的相片,她却不敢确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月出啊,这我真不敢说。你妈当年对我也是讳莫如深哪。相信她也有她的苦衷,你也别太执着了。跟大奶奶说说,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我将黄大奶奶当成亲人,也未有隐瞒,她听到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多年,泪流满面,我也不禁悲从中来。午餐由我做的,周南嚷着要去看油菜花,黄大奶奶便仔细告诉我们,哪片的油菜花最好,“你到龙二那田里去,他那里还没有开始收。那懒家伙。”
“大奶奶,你休息一下。完了我再来找你。”
她站在台阶朝我们朝手。初夏的阳光格外的暖人,而周南已经跑到了田垅中央,大声叫我。他已经迫不急待了。
我心中却有些复杂,难得来一趟,鼓起这么大的勇气,真相就在眼前,我该怎么办。大奶奶虽说不记得模样,但想必会记得其它的一些线索。但我心中的不安感,更严重了。我想到了那封信,那已经成了我心中一个不可触摸的大秘密。越想知道,却越害怕。看着这明暖的太阳,周南爽朗的笑脸,母亲的恬淡,不二的活泼,我突然有些抗拒了。不要知道,会不会更好一点,这一切都不会变。究竟为了什么,我要这么自寻烦恼。
我没有父亲,安然渡过了近三十年的时光。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到今天却突然这么执着。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就在我心中。我却不愿意去正视与承认。
☆、第10章
大约是我们小时候都生活在城里,没有这么享受过如此般田园生活与乐趣,我和周南找到龙二那片油菜花,就牵手跑进去了,整个人都陷在花海里的那种感觉,连心都似花骨朵一样,灿烂地绽放。
灼眼的黄,浓郁的香,如海般浩瀚,层绵不绝,已完全不能将它与花联连起来。又有什么花可比得这么壮观呢。
我们就地躺了下来,看着油花花的根茎,周南说,“看,真有蜜蜂。”
我却懒得再爬起来,一手垫有脑后,看遥远的蓝天白云。心在这一刻如止水。
“若找不到生父,你会怎么样?”周南侧身看我,手拿着一根油菜花,不时轻拂我的脸与脖子。他大约是看出来我对这趟寻亲之行尤为看重吧。但他也只是看到了表面。说真的,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一开始就不属于我,我对他也从未有过期待,他存在与否,对我的意义并不大。
我笑道,“能怎样呢。我可以像紫薇一样,山水迢迢去找他,然后说,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我妈可没那夏雨荷般坚贞,她改了嫁。我也没有这么矜贵。那个父亲,说不定只是一个流氓小混混。”
“你也太过于绝对。”周南许是不忍心我这样编排自己的身世。
我笑道,“是啊,所以我一般不愿意想。因为我一想,既然是我父亲,为何不来找我。他又不是皇上,女人和孩子多得足以这么漠视我母亲和我;自然也不会被什么规矩法则禁足;何况这是科技社会,要寻一个人,何其容易。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愿意承认。与任何外在的理由无关。”
“月出,你就是这样,人要糊涂点好。有期待总归是好事。你应该像一般的女人一样,俗点。这样会比较开心。”
“你今天陪我在这里,是因为我俗,还是不俗。”我笑着反问。
他老实回答,“不俗。”
我叹了一声,“看吧。这就是男人。”
他一个翻身压住我,双眼温情俯视我,温情得要滴出水来,“傻月出,我只是心疼你。”
“不。周南,我真的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我说的是实话。但我却不能对周南说更多。心里的那个卑微而可笑的理由,怎能道与他人听呢?
我到底还是介意左风行的突然结婚。我在自己与自己较劲,我可以死,但请给我一个理由。我试图用左风行不再爱我这个借口,却不行。是不信,也是不愿意承认。
是的,我在为自己找一个可以落棺的最佳理由。这个事其实有多大,就有多渺小。
周南突然低下头吻我。有些惩罚的意味。他这是在怪我的游离与走神。是否因为在这纯洁的花丛中,上面是蓝色的天空,地下是生命的源泉-土地,连带我觉得他的吻,都可以让我轻易接受。他试探地吻上我的唇,见我没有拒绝,吻便落得更重了,我微仰起脖子,轻轻闭上眼睛,我不敢有多余的动作,我害怕这种感觉突然抽身而去。
“看着我。”周南突然强迫我睁开眼睛。他俊脸微红,喉结轻动,我俯视着看上去,被他下巴与脖子的线条所迷惑。一种干涩感从我喉间传上,我伸出舌头轻润嘴唇。
“看我的眼睛。”他说,我蹙眉不解地看着他,他严肃而正经地答,“你不看,怎么会知道你现在有多美。”
我依言看进去,他眼睛黑而有神,睫毛竟是那样长,眼尾竟也见几条细纹,但丝毫不觉得忧伤,在他脸上,大约可以这样解释。那是他笑容退潮而留下的痕迹。
说真的,不苟言笑的他,更有男人味。他也可以很严肃,很沉稳,很有包容力。就像左风行一样。
季末的油菜花如此嚣张怒放,似要滴出金般的黄,即要凋谢前那股豪爽与悲情,他的眼睛里,除了一地的黄金,更有我那一头青丝,搭在黄中,有一种妖娆般的放肆。他的眼睛如镜面般光洁。如此清澈。是受了这蓝天大地的洗礼吧。
我从未在哪个人眼中见过这么清晰的景象。
“左月出,别这副模样。该死的,你又不是什么贞洁圣女,我他妈怎么会有一种自己是禽兽的感觉。”他捂住了我的眼睛,愤愤地说。
他这样说其实是有来由的。在我们的最初,他其实可以毫不犹豫地要了我,因为是我自动送上门的。但他没有。但之后,他却又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得到我,却被我一一推拒。我们在这样的拉锯战中,就这么斗了一年多。
我淡淡地回,“你只是对毫无挑战的女人,无能为力而已。”
“我非常喜欢野战。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压低嗓音说,“这么好的场景,不用太浪费了。”
我一把推开他,斥道,“别脏了这么金贵的花!”
他大约也觉得是如此,于是只将我搂在怀里,惬意地伏在我后颈休息。宿醉的感觉好像从他身上涌上来,我又闻到淡淡的酒味。
“喂,你刚刚那一刹那,有对我心动吧。我看到了,别想抵赖。”他双手扣着我的脖子,威胁地说。
“心动就像流星,可遇不可求。”求到其实也只一刹。
“说说,左如玉为什么要对付你。”
我想了想,“她该恨我。我和母亲葬送了她幸福的家庭,又间接害死她的父亲。”可左风行并不恨我。一点也不。
可是如果恶毒一点想,如果左风行恨我,那他这手段一定比左如玉强太多。我心头已经画满了他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