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未来得及闭上眼睛许愿之前,董意意突然提议:“袁更新,要不你唱生日快乐歌吧!反正你是学音乐的,这个对你是小菜。”
袁更新沉默。
我心里说,姐们你真行啊,刚想称赞你今天晚上不捣乱你就来劲了。赶紧出声拦下来:“别别,周围都是人,我不想出这个风头。”
董意意不依不饶:“干吗不啊,这次不唱下次可就没有机会了啊。”
袁更新笑了笑,然后漂亮着眼神反问:“你怎么知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呢?”
那个眼神,我想我会永远记得。
后来我把这句话的含义延伸到了别处,我做一个别人看来愚蠢的决定遭到反对时,就暗暗在心里反驳对方:你怎么知道没有机会呢?
难得的独处
袁更新
清明节结束,我鼓足勇气回了学校。
我满打满算着去迎接系里甚至院里师生鄙视的眼光,然后再镇定自若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做过。可是第一天踏进教室,居然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氛,甚至没有几个人顾得上抬头看我。
我原以为,这样可供谈资的话题,在我负气离开的几天里,一定会甚嚣尘土吧。但是现在一切安静得好像从未发生过,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半节课之后,我翻着手中的曲谱明白过来。常人说,流言止于智者。这一次,怕是有人及时地划了休止符吧。
下了课,王新宇和严晓川和我并排走回宿舍。王新宇对于我背后捣鬼一说十分不屑:“他能怀疑到你身上,谈恋爱烧坏脑子了吧!”
晓川延续大仙风范,边走边抬眼望了望四月的天空,语声淡定:“是非曲折,都是浮云。”
对于身边这两个仗义的兄弟,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接下来的日子,静水无波。五月、六月一过,转瞬间暑假已在眼前。过了这个暑假,我就进入大三,成为高年级学长的一员了。曾经我在台下仰望着他们,渴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如他们一般,身负所长,在舞台上光芒夺目。而事实上,我几乎是混过了大一、大二,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想是时候做些改变了。
六月底,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房子,搬出了蒸笼一样的宿舍,也避免了和方力君朝夕相对的尴尬。房间是一栋五楼公寓的主卧,租金一个月五百五十元。此前我敲定了两份家教兼职,七月初考完试便开始上课,挣得的钱足以支付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
烦恼这个东西,恰如空气般无处不在。入学时我出于结识朋友、拓宽视野的动机,加入了学院的青年志愿者协会,两年之后,领导班子更新换代,我从最初的干事被提升到现在的副会长。头衔变了,身上的担子也加重了。这一年的暑期社会实践,我们在院里发起了一场颇具规模的志愿活动,在南京周边的民工子弟小学进行义务教学,授课内容包括声乐、舞蹈、书法和美术。
有中学时担任班级干部和参加各类比赛的经验,加上素来的好人缘,组织活动、带领队伍于我而言都不在话下。但惟独起草项目书一项,让我愁眉不展了好几天。
在几轮写了删、删了写、写完继续删之后,我硬着头皮给西竹打电话。此时的她正在报社进行毕业前的大实习,情非得已,不然我不想打扰她。
七月初的一个傍晚,夕阳余晖灼灼,地面像扎紧了的塑料口袋,密不透风。我在北门外踢着马路上的石子,等着西竹从女生宿舍出来。
片刻之后,她出现在视线里。白T恤,牛仔裤,斜梳的马尾随着走路的节奏上下跳动。看到我,绽开熟悉的笑容,带出左边脸颊深深的酒窝:“热死了,快点走啊,享福的家伙,去你那儿蹭空调。”
闭上门窗,打开空调,燥热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只余一室清凉。我歪靠在床头,西竹拿了垫子坐在床边,手臂交叉叠在凉席上,圆圆的脑袋枕着手背,她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跟我说话。
“每天跑新闻,大街小巷地晒太阳,累死了。”
“那你还来。”
“那不就是因为你吗……”声音低了下去,渐不可闻。
我闷闷地笑。
她蹭地站起来,因为不好意思即刻转过身去,摸到电脑桌边一溜儿坐下:“快点告诉我,项目书在哪个文件夹呢?改完了我就回去,我睡觉去。”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穿上拖鞋踱步到她身后,弯下身子去打开“我的文档”里被我折腾得面目全非的项目书。她耳边垂下来的刘海蹭到我的衬衫,鼻端热热的气息呼出来,喷到我的脖子上,像有小孩在挠痒痒。
“就是这个,你来发挥吧。”我说,然后迅速地恢复直立。
这样史无前例的亲近她似乎恍若未决,扭过头来皱着眉头看我:“我干活,你干吗?”
“我……”我一个弹跳躺回床上,“我看你干活。”
她吸吸鼻子,瘪瘪嘴巴,“哼。”
只是这样假装的不服气,几分钟之后,她就已经进入状态,我看着她圆嘟嘟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起落,屏幕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次内容丰满。
这个姑娘,怎么不仅脸是圆的,连手也是圆的呢?我这样琢磨着,慢慢就起了困意,趴在凉席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她还在电脑前端坐着,偶尔腾出打字的手揉揉肩膀。心里蔓生柔软的情绪,我于是爬起来,再次站到她身后:“别动,我来给你揉。”
她却猛地往前一缩:“你别动,我身上全是汗,待会儿弄你一手。”
我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回来:“这个你就别操心啦,大不了一会儿洗洗。”
按摩的活计我基本从没做过,不知道能不能起到理想的效果,但我从西竹越来越僵硬的坐姿里觉察到,应该是适得其反了。
我从肩膀按到脖子,再从脖子按回去,然后识趣地收了手:“我说,你还真诚实啊,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真黏。”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腾出智商反击我:“谁让你献殷勤的,活该。”
晚上八点,两个小时之后,原本不堪入目的项目书换了新面貌,只差具体的时间和人员分配等待确定。西竹甩甩劳苦功高的一双手,满脸得意:“看看,姐姐我这双手化腐朽为神奇吧!”
我想起自己之前琢磨的事儿,一下子笑出声来。赶在她追问之前,适时转移话题:“饿了吧?
我叫点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她头也没抬地去开电视:“管饱的就行。”
翻出家里存着的外卖单,我打电话要了一个大份的海鲜披萨,两个鳕鱼汉堡和两杯饮料以及一包薯条。
我们俩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看着很不搭调的《人间正道是沧桑》,你一言我一语,吃得很香。
“这女的长好看了。”我对着剧里的林娥评头论足。
“嗯,我也觉得,以前她演《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时候,那叫一个妖女啊,你看现在,学生头多舒服多清纯。”
“妖女有妖女的吸引力好吧。”
“那你说人家长好看了,不还是不好这口的?”
这样把话题从正道拐到歪道,就再也没拐回来。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有八卦细胞。
电视剧放完,接档的是个访谈节目,主人公是个打拼十年终于熬出头的创业家,在主持人的循循善诱下回答一些观众好奇的问题。
“可以想象,一个人创业的道路是充满艰辛的。您这一路走来,一直是踽踽独行,就没有想过找一个人,和您一起风雨同舟吗?”
屏幕上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成熟淡然的笑容:“一个人也是独特的一种经历,我觉得,男人要先有事业,再有家庭,这样的感情才比较稳定可靠。”
“放屁!”
我吃惊地转头。西竹嘴角粘着番茄酱,满脸不屑,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有些气虚地瞟我一眼,继而又倔强地挺直脊背:“本来就是胡说嘛,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人都总结出这样的智慧了,他还在这儿信口开河。”
我笑得颤了颤肩膀:“我们又不是古人啊。”
“那他这样说,不就是暗示没有钱女的都靠不住吗?明明是自己心虚,不相信自己留得住爱的人。”
我沉默了一瞬,然后很认真地开口:“我其实同意他的看法,感情不急在一时,但是男人如果没有事业,没有经济基础,感情不会和谐的。”
西竹瞪大眼睛看我:“那你什么意思,总不能你自己去奋斗,让女的等你十年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眼前这个姑娘,我说这话,不是等于说给她听吗?可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她不至于傻等我这个心上枷了锁,走不出恐惧的人。
西竹果然很久没再说话。我收拾了一地狼籍后趴在床上换台,吃饱喝足后的睡意渐渐袭了上来,迷迷糊糊就要坠入梦乡。
头发上有轻微的触感,我费力地半睁开眼睛,西竹坐在床边垫子上,下巴枕着左手手臂,右手伸过来抚摸着我额前的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之前,自相识以来,何曾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可是感觉却如此自然,自然得好像,这是本来就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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