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生最厌被人威胁。
威胁,有一救有二,如是再三,没完没了。
水桶被灌满水,水滴一小滴一小滴从桶底低落,砸在赵婳额头。
刚开始,赵婳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约莫被滴了二十来滴水珠,她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像是有人凿开她脑袋一样。
她又像是掉进了水里。
窒息。
恐惧。
“皇上驾到——”
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
“皇帝怎来了?!”
许太后慌乱不堪,急急从主位上下来,命令道:“快快快,东西都收下,皇上走之前谁也不准离开这屋子!”
她下了命令,正准备出去将皇帝打发走,谁知屋外一阵骚动。
“你也敢拦朕?朕现在就砍了你头!滚——”
随后,房门被一脚踹开,只见霍澹周身散发着寒意,提了盏宫灯进来。
几名太监在挪动长凳。
赵婳雪白的宫衣被划破几道口子,上面染了血渍,衣裳淌着水。
她浑身湿透,被绑着躺在长凳上。
眼睛蒙了块布,水桶高悬,桶底淌的水滴在她发丝凌乱的额头上。
这一刻,霍澹几乎疯了。
他丢了宫灯,一脚踹翻那搭木桶的架子,水桶轰然落地。
既然被发现了,许太后也不打算再瞒着,挑明道:“奴婢不懂事,哀家是在替皇帝教训她。”
霍澹给赵婳松绑,动作轻柔,生怕将人弄不疼了一样。
阴鸷的眸光挑向许太后,霍澹道:“劳太后烦心。这好心,朕心领了,日后必定加倍奉还,不枉费太后一片苦心。”
话毕,霍澹将赵婳横抱起来。
被碰到伤口,赵婳下意识缩了缩手臂,换了处地方放。
这脆弱,狼狈,浑身是血的模样,让霍澹呼吸一窒,他忽地想起八岁那时,亲眼看着生母被赐白绫,香消玉殒。
抱着人的手臂不自觉颤抖,连他的嗓音也开始发抖。
“抱歉,朕来晚了。”
赵婳长舒一口气,“皇上终于来了。”
紧绷的神经终是松懈,赵婳眼前突然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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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倍奉还!
第54章 干事业第五三天
夜色浓稠, 如墨一般。
霍岚在大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攥拳的手不断击向掌心。
天黑尽了,赵婳还没消息。
她究竟去了哪里, 又是被谁带走的?
莲心跑进殿, 霍岚急急迎了上去,握住她手,焦急问道:“如何?皇兄去瑶光殿寻到阿婳没有?许明嫣可否难为阿婳了?”
莲心摇头, 道:“殿下, 奴婢在瑶光殿外候了许久, 也不见皇上来。后来才知道皇上没去瑶光殿, 去了太后的永安宫。”
“许太后?”霍岚眉心跳了跳,一股不详的预感随之而来。
莲心道:“奴婢在瑶光殿外守着,听见宫道上有响动, 跑过去一看发现是季扬季将军带了一队人马往永安宫赶,是皇上的意思。奴婢随季将军过去, 只见太后娘娘派人将皇上拦在永安宫中, 皇上抱着昏迷的赵琴师跟太后娘娘对峙, 后来季将军率兵赶到, 太后娘娘这才不情不愿将人放走。皇上满身怒气,带着赵琴师回了怡和殿。殿下您是没看到,赵琴师衣裳还淌着水, 被打得浑身是血。”
莲心想想都后怕,虽说许太后心狠手辣的手段她略有耳闻,但是头次见到这血腥场景, 免不了心惊。
“浑身是血……”
霍岚听闻赵婳被折磨成如此, 一时失神,接连后退了几步。
“殿下!”莲心及时扶住她。
霍岚稳住心神, 连忙吩咐莲心,“摆驾怡和殿。”
霍澹下朝后处理政务在思政殿,而宿的寝宫便是距离思政殿不远的怡和殿。
一路上,霍岚心绪不宁,催促轿辇快些。
宫中折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但是一般妃嫔多少有所忌惮,故而会留人一条性命。
可是许太后不一样,她是太后,皇兄在她面前也得装装乖巧样子,若是许太后铁了心想要折磨人,阿婳不死也得掉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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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和殿。
殿里安静的可怕。
霍澹胸口、手臂的衣衫泛着湿意,干净的衣裳被蹭上了血迹。
他立在窗边焦急得转动白玉扳指,眸色比这如浓墨般的夜色还要深,周身散发着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雕龙髹金屏风后面宫女在为昏迷不醒的赵婳换衣裳,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素来不近美色,这怡和殿头次迎来一位姑娘,还是被皇上横抱进来的。
这姑娘一身宫女衣裳,五官英气,模样姣好,却遍体鳞伤,皇上从未紧张过一名女子,宫女们不敢妄加推测,闷头做事。
宫女换好衣裳出来,恰好这时季扬从太医院请来一名医女。
那医女躬身欲要行礼,霍澹摆手,焦急道:“免礼,过来看看伤势如何。”
霍澹径直走到床沿坐下,目光落到那张惨白的脸上,呼吸一窒,心如刀绞。
医女坐在床沿,细细搭了搭脉。
忽地,杨医女面色骤然变得凝重,“禀皇上,姑娘脉象微弱,像是……”
她欲言又止,瞧着皇帝沉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她着实不敢往下说。
方才在来的路上,季扬同她打过招呼,去救治的女子不是宫中哪位娘娘,嘱托她嘴巴紧些。
霍澹冷声道:“像是什么?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姑娘脉象极其微弱,若有若无,极像……”杨医女瞧了眼皇帝,一咬牙,跪下坦白道:“像是濒死之人的脉象。”
濒死之人?
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霍澹眸色阴寒,手掌攥成了拳头,怒道:“朕不管你用何法子,将人给朕救回来!”
杨医女左右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臣先为姑娘清理清理伤口。”
杨医女起身,解开穿上之人的中衣,手指正要挑开那衣襟时,霍澹避开,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霍澹不相信,赵婳明明黄昏时分还在跟他有说有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怎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濒死之人。
什么濒死之人,赵婳不会的。
她不会弃他而去。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除去皇城里的奸佞。
在猜到赵婳被许太后带走,霍澹不管不顾,让季扬带人速来永安宫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赵婳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当看到赵婳在屋子里被折磨,他装不下去了,彻底和许氏撕破脸。
霍澹承认,他大抵是爱上了赵婳。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是那晚她在思政殿哄他那刻;
许是她拆穿他关月假身份的时候;
或许更早,是在杏林遇见那刻。
霍澹八岁时,亲眼目睹了生母惨死,也就是从那刻起,他一直将自己藏了起来。
在许太后眼里,他是一位听她话的便宜儿子;
在严庆眼中,他是一位碌碌无为、没有主见的傀儡皇帝;
在朝堂蠢蠢欲动之辈眼中,他是个昏庸无为的君王,不具有威胁性。
他发誓要亲手血刃杀母仇人,将父王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一点一点夺回散落的皇权。
在黑暗里前行,他见过最多的,便是些登不上台面的手段,也的确做了他最不齿的事情。
是赵婳,这个笑容明艳,无畏无惧的姑娘,她突然闯进了他漆黑一片的道路中。
她拎着一盏灯,在他暗淡无光的道路中,平生出一道光。
她跟别的女子不同。
……
“本宫有急事找皇兄,你给本宫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
殿外响起霍岚急吼吼的声音,霍澹敛了思绪。
霍岚推开在殿外拦人的太监,大步走到霍澹跟前,着急问道:“皇兄,阿婳如何了?”
霍澹的目光挪到雕龙髹金屏风上,尽量掩盖住异样,如平常那般道:“在里面上药。”
霍岚提着裙摆,急急去了床边。
“我的天爷啊,怎么伤成这样,这块是鞭子打的,这手臂上的是针眼么?青一块紫一块,弄成这副模样,是被打的,还是被掐的?”
霍岚的声音大,霍澹站在屏风出,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他眼底的杀戮更重了。
“轻点,阿婳会痛的。”
霍岚坐在床边看着医女上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死气沉沉的寝殿忽地有了一丝活气。
杨医女上完药出来,“禀皇上,姑娘体弱,身上多处受伤,但所幸都是皮肉伤,未动及五脏。臣已将伤口处理妥当。”
霍澹一紧张就不自觉摩挲拇指上的扳指,问道:“既都是皮外伤,为何是濒死之人的脉象?”
“这……”医女顿了顿,道:“姑娘的脉象确实如此,臣才疏学浅,第一次遇到这奇怪事。但是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繁多,一些事情着实难以解释。许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已经逢凶化吉。”
她行医数十年,遇到这奇怪的脉象倒是头一遭。
诊了两次,那姑娘的脉象皆是如此。
若有若无。
半晌,霍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