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亭向云缈院处望了眼,夜色皎洁,屋内是留了灯的,但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定是已经睡下了,“不去了,去书房。”
七陌给他打了水,备了绢斤,谢晚亭褪去外衣,他的左臂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他身着玄衣,血色凝固,并不易发觉,那黑衣人虽是狠招,却不会要他的命,若是真要他的命,也不会只身一人前来。
若不是左冲在他一走进隔木间时就跪在他身前,对他用了软骨散,又岂会如此。
七陌给他擦去凝固在肌肤上的血迹,见伤口处的血液犯青,急忙道,“主子,有毒,我去喊贾药师。”
“贾药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怕是已经歇下了,这毒不会一时发作,明日晨起再说吧。”
他说的随意,七陌面上却满是焦灼,已经踏出去的脚虽又收了回来,却还是说道,“主子,这怎么能行,万一这毒……”
谢晚亭沉声道,“不会,我已经知道那黑衣人是谁了。”
七陌欲言又止,闭上了嘴,从他将那只铜铃递给主子时,从主子的神色里他已察觉主子认得那铜铃。
但愿,主子的伤无事吧。
贾药师本是明日才能到上京的,公主前两日状态不好,主子让秦杨去接人,硬是让人家提前一日一夜到了上京。
翌日,七陌守在贾药师门外,听见屋内有了动静急忙凑上前去,“贾药师,您可是醒了?”
屋内传来一声迷蒙的回应,“醒了,可是有事?”
七陌听出来了,这是刚睁眼,算不得醒,就算没醒,也快点醒来吧,他早就想制造出来点动静将他给吵醒,睡上几个时辰就足够了,主子虽说伤口无事,可他还是忧心,“有事,我家主子中了毒,药师您若醒了,快些去瞧瞧。”
贾长源一听他家主子中了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首辅大人于他有恩,他这条命都是他的,急忙披上外衣,就跟着七陌去了书房处。
贾长源瞧了眼谢晚亭的伤口,面色暗沉,习惯性抚了把胡须,“大人,您中这毒只有我能解。”
谢晚亭轻笑,“看来我没有让七陌去请太医是对的。”
贾长源颔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排银针,刺在他伤口淤青之处,不过片刻,银针由青转黑,泛起黑烟,“大人,此毒不会致命,只会让您最近一段时日浑身筋骨如上了锁,格外沉重,一旦用了武过于疲惫又会精神不振,头痛欲裂。”
七陌着急问着,“那这刺了银针可是就能好了?”
贾长源颔首,“等下我会开副药方,用上几日应无碍了。”
谢晚亭对七陌道,“我所中之毒已解之事先瞒下,勿要让外人知晓。”
“知道了,主子。”
这时,楚楚走进屋内,瞧见眼前之状,面带忧色的问他,“瞻之哥哥,你受伤了。”
今日一早,因着她急切想要解去体内的蛊,天不亮时就醒来了,让白苏站在月洞门处等着贾药师,适才白苏与她说,贾药师被七陌领着急匆匆的去了书房,她就急忙也跟了过来。
谢晚亭瞧向她,小公主莹白的脸颊显得眼周格外暗淡,显然昨夜她没有休息好,他温声对她说,“小伤,没事的。”
贾药师拔去谢晚亭手臂上的银针,又写了副药方递给七陌。
谢晚亭知她心思,对贾长源说,“贾药师,给她查看体内的蛊吧。”
贾长源恭敬道,“公主殿下,无需查看了,我已知晓您体内的蛊是何蛊了。”
说完,他又看向谢晚亭,“大人,此蛊名为‘情念’,是研制出来专为苦情男女而用的一味药,又名‘双生蛊’,昨日我并未查看出公主体内是何蛊,适才给大人诊治时却是确认了,大人体内也有此蛊。”
谢晚亭凝眉,他体内竟也有此蛊。
“之所以公主会将您错认为他人,是公主心中有所念,而大人并无此症状,乃是大人心并无所属,这蛊对您来说才会不足为患,只会让大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体内有另一只蛊之人。”
谢晚亭半垂眼眸,如此说便是了,他每次总会不自觉的想要向她靠近,原来是他体内也被人种了蛊。
只是,他向来谨慎,这蛊又是何时被人种在体内的呢?
楚楚听得有些懵,水亮的眸子泛着疲惫之色瞧着贾药师,她,她将眼前的男人错认成他人?错认成陆慎哥哥,那他是谁?
又是谁给她下了蛊。
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谢晚亭瞧向她,目光灼灼,见她面色并无不妥,稍缓了缓心神,他淡声道,“尽快给公主解蛊。”
他如初成婚时开始唤她公主了。
贾长源应下,同白苏一同去小厨房煎药,因着此药极为讲究,他要全程都守着。
楚楚咬了咬唇,面色略显苍白的站在那里,许久,她才想起适才的事,“瞻之哥哥,你怎么受了伤了?”
谢晚亭回她,“昨夜,有人行刺,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楚楚本想去瞧上一眼他的伤口的,可他已经穿上了外衣,她只好作罢,“我陪你在这里用早膳吧。”
用膳时,谢晚亭依旧沉闷寡言,楚楚时不时的瞧他一眼,想要与他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安静的用膳吧。
七陌端来煎好的汤药,谢晚亭端起一口饮下,楚楚虽是离得他有些距离,却也闻到了那股苦涩的味道,她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颗糖递给他,“瞻之哥哥,吃颗糖吧。”
她从前喝药后都会吃颗糖的。
谢晚亭瞧着她的荷包,是谢双音给她的那个。
“若这颗糖是苦的或是辣的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跟他解释着,“不会,我已经将里面的糖都换成甜的了。”
谢晚亭怔了下,从她手中拿过,放入了口中。
默了片刻,谢晚亭眉头轻挑了下,面色极为肃冷,他看向她说,“楚楚,我不是陆慎,我是……”
她打断了他。
小公主掩于衣袖中的手早已攥紧了,自贾长源那句话说过后,她心里就压下了这个疑问,她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跟她朝夕相处娶她为妻的人会是谁呢?
可当眼前的男人开口要告诉她时,她突然不想知道了,甚至心中很害怕,怕知道他是谁,怕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她心跳的厉害,缓了缓心神才说道,“瞻之哥哥,我适才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可我太笨了,竟是猜不到,趁我体内的蛊还未解开,我有话对你说。”
她轻叹了口气,乌黑的双眸与他相视,“谢谢,不管出于什么初心,你愿意让我把你当做别人,顾及着我的病,楚楚都要感激的。”
她说的真挚,可又有明显的疏离之感。
谢晚亭自是察觉到了,他想过等她病好了,知道他是谁了后会是何反应,她此刻的反应竟与他所想相吻合。
真诚且疏远。
说到底,他们都是受‘蛊’所害,他对她说,“楚楚,我是谢晚亭。”
作者有话说:
亲口告诉她你是谁吧。
第36章
四周瞬时静了,就连院中的风都变得悄无声息,他告诉她,他是谢晚亭。
楚楚怔了瞬,微不可闻的应了声。
他是谢晚亭。
她记得,她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也都是偶尔在宫中遇见亦或是宫宴之上,她本没有注意过他的,奈何他这个人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身上的矜贵清傲之气也会让人禁不住瞧过去。
也实在是宫宴上的女子大多会向他在的方向不住的去望,所以她有时也会去瞧上一眼,不过,却从未将这个人与自己联系到一起过。
除此之外,她不再记得与他的任何了。
随后她站起身,一如往常,“瞻之哥哥,我先回云缈院了。”
谢晚亭喉结微动,却未发出一言,望着她的背影匆匆离去,怔神了片刻,他体内也有‘蛊’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他只发现了宜贵妃给她的符咒是有问题的。
他想,待体内的情念蛊解去,他们二人便只会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他不会再对她有那些旖旎心思,她也不会再处处向他靠近。
他将一切对她的有意都推给了体内的‘蛊’。
如此便很好,是他与她成婚时便想过的,相敬如宾,不为情所困。
只是,心头似有重石积压,丝丝密密的痛刺激着每根神经,似要将整个人吞噬殆尽,也对,情念蛊还未解去,这般才是对的。
楚楚回到云缈院时,秋嬷嬷已知晓了此事,担忧的瞧着她,虽是面色疲惫,却不是从前那般苍白如纸,她笑声道:“公主,困了就去小憩会,汤药还得一会才好呢。”
楚楚径直行至内室,上了床榻将自己蒙在了被褥里,秋嬷嬷立在一旁,无措的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正愁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小公主突然从被褥里探出小脑袋目光湿润的瞧着她,嗓音有些微哑:“嬷嬷,他,真的是谢晚亭?”
秋嬷嬷沉重的点了点头,“是。”
“陆慎哥哥呢?”
“老奴也不知,公主您嫁给谢首辅后,老奴就再没见过陆公子了,您求得武帝放了他,陆公子定是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