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来自母亲,或许是来自父亲。
“行云…”
他下意识唤的还是他的名字。
只是突然醒过神来,用身子猛烈地撞击起囚车,如一只发狂的野兽,唾沫横飞,恨不能一口撕咬下他的头颅。
“贺行云!贺行云!你贺家不仁不义,陷害我盛家满门!我妹妹才三岁,她病死牢中,我父亲生生吐血而亡,母亲撞墙而死,都是因为你们贺家!”
“我那么信任你,我父亲那么信任你父亲,拿你们父子俩做兄弟,做知己,可你们却要我们盛家万劫不复!”
“长明,不是的,长明!”
贺行云一剑挥向挡在前面的官兵,置生死于度外,扑向囚车,死死抓住那木栅栏想要救他。盛长明一把钳住了他的手,久久未剪的指甲狠狠地没入他的皮肉,生生扯下一小块肉屑。
他低了两分声音,将头抵上栅栏,咬牙道:“澄心堂仿纸,是你父亲诱哄的我父亲,纵火烧山,也是你父亲说与的我父亲;我父亲被降罪流放之时,他都没有想着要供出你父亲,直到锒铛入狱,我将你父亲的话说与他,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我父亲…什么…”贺行云不明白,他一字一句也听不明白,甚至澄心堂纸他根本就不知道。
盛长明嗤笑着,一字一句复述:“我盛家入狱前,我逃出来求见你,你父亲亲口对我说‘你盛家得步进步,野心昭昭,陷大殿下于不仁不义,残害百姓,罄竹难书。如今事情败露,竟妄图攀扯我贺家。告诉你我贺家世代忠良,绝不与奸佞为伍。我儿心思澄明,更不会受蒙蔽蛊惑之言。通敌叛国,那可是死罪,我儿怎会与你盛家再沾染半分关系?’可是,那时圣旨尚且还只是流放,你父亲却一早知道了我们家会是死罪,你敢说,你父亲不是早有预谋!”
“贺行云,到底是谁通敌叛国,到底是谁不仁不义,是谁残害百姓罄竹难书?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在地底下等着,等你贺家与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尝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偿还,我要你贺家,要你,生不如死!”
说着,就在官兵将贺行云拉扯开之际,他一把从腰间扯下了那枚马球会时贺行云与陈清和一同赠的玉佩,狠狠地丢掷在地。
玉佩应声而碎,擦过贺行云的面颊留下了一道鲜红。
囚车再次向前行去,官兵将疯疯癫癫的盛长明押送上断头台。
他仍然不肯弯曲下身子,跪得笔直,一声高呼:“君眼不见门前事。贪吏害民无所忌,奸臣蔽君无所畏!”
“长明!长明!”
贺行云与官兵撕打起来,然而,台上刽子手一口酒喷洒过长刀,只听一声:“行刑——”
手起,刀落。
陈清和在那一瞬间从后面一把捂住了贺行云的双眼,任他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开双手,便亲眼看着,那少年的头颅咕噜坠地,再无生息。
贺行云周身不住颤抖,绝望悲怆而歇斯底里:“啊!!!啊!!!!长明!!!长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第43章 拨开迷雾
——咱俩认识的时候,你老子还不是丞相,我家却是代代荫封的侯爷,那时我拿你当弟弟,也从没轻视于贺家;后来你老子当上了丞相,待我盛家如旧,纵然我和我老子都是败家子,于朝中也帮不上贺家什么忙,你们也从没与我家生分。咱俩的情谊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我自知虽年长你两岁,却是既比不得你机灵也比不得你聪明,但我们盛家人都安逸,能吃得好便知足,知足常乐嘛,也不丢人。你啊,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没真心实意的兄弟,他们懂个屁啊!
——愿吾兄弟,贺行云,春考榜上有名,来年官运亨通,保我一世有酒有肉。
——我妹妹才三岁,她病死牢中,我父亲生生吐血而亡,母亲撞墙而死,都是因为你们贺家!
——我那么信任你,我父亲那么信任你父亲,拿你们父子俩做兄弟,做知己,可你们却要我们盛家万劫不复!
——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在地底下等着,等你贺家与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尝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偿还,我要你贺家,要你,生不如死!
往日种种,仿佛如昨。
可盛长明,那个一腔赤诚的少年,在他即将加冠,即将步入仕途,娶妻成家的这一年,他人生中本该是最为璀璨的这一年,一切都戛然而止。
明明新年里刚刚挂过祈愿的红绳,他应诺,无论神佛如何,他都一定会罩着他。
如今红绳还在随风飘荡,那个为他祈愿的少年却不在了。
整整九族,流不尽的血在菜市口蔓延成河。
贺行云跪倒在地,一身洁白沾满了盛家人的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拖走,父亲是如何暴怒,夫子又在耳畔呼唤了些什么。在那雪化迎春的日子里,他只记得自己手上的血,只记得那枚摔碎的玉佩。
劫停囚车又与官兵大打出手,陛下震怒至极下令杖责,并停了贺韫的官职,勒令其回家反省。
贺行云掌心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任之嵌入自己的骨肉,一下又一下的板子反倒没了痛感。
被抬回府后他大病了一场。
身下血肉模糊他半句痛也不喊,苍白的面颊隐隐透着一股青灰之色,又数日滴水不进,即便是陈清和去劝、去喂,依然没用。
他目光空洞的盯着床顶,手里始终握着那枚残缺的玉佩。
最后竟是陈清和强行箍着他下巴往里灌,这才咽进去一些米汁。但大多时候又都是喝了吐,吐了喝,没完没了。
于是短短几天他便形销骨立。陈清和晚上煮了粥再去看望时,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随之手便无力的低垂,昏了过去。
纵然贺韫被停职在家而满心火气,恨不得扒下贺行云一层皮下来,但瞧他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于是许多火也都只能偃旗息鼓。
还能怎样呢?他总不能真弄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便只能怒骂几句:“这不争气的混账!”“让他死!让他随盛家一同去了!好过将贺家也拖下水!”“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本事、没出息、浑浑噩噩的东西!”
相夫人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却是再忍不住。
她默默隐忍了许多年,不敢违逆贺韫,不敢吱一声,但眼下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命,就要被生生给逼死了!
“贺韫!你好狠的心!”她一声凄厉的怒吼,两眼一翻,亦晕死过去。
好一个月的日子相府就没安宁过,只待相爷总算是能上朝去了,府里才勉强松下一口气。
总算,压力小一点。
病着的日子里,贺行云从一开始脑袋里满是空白,只有盛长明的死,到慢慢的他脑子开始转动,开始回想盛长明说的每一句话。
纵火烧山、澄心堂仿纸、通敌叛国。
千丝万缕的线纠缠成团,他开始一点一点的梳理,一点一点将那些结打开。
许是经历了这么一场冲击,倒是脑子更好用起来。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为了理清楚想明白,终于主动的吃饭,而吃完饭便会坐到书案前写写画画。
那些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时而是父亲所说,时而是盛长明所说。
——这大皇子殿下奉命前去丰城,实施以封城,本意是减少疫情外溢,却遭蹊跷山火,恐是有人蓄意诟害殿下于不仁不义,为父已奏请陛下彻查,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你且可安心了。
——澄心堂仿纸,是你父亲诱哄的我父亲,纵火烧山,也是你父亲说与的我父亲。
——陛下雄才伟略,自即位以来,爱民惜才;如今正当盛年,便出现了党争,真是叫人心寒!这群人,难道忘了陛下的赏识,忘了陛下的恩德吗?竟谋划起储君之位,急着投靠新主,好立从龙之功,以加官进爵。
——我父亲被降罪流放之时,他都没有想着要供出你父亲,直到锒铛入狱,我将你父亲的话说与他,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通敌叛国,那可是死罪,我儿怎会与你盛家再沾染半分关系?
——可是,那时圣旨尚且还只是流放,你父亲却一早知道了我们家会是死罪,你敢说,你父亲不是早有预谋!
——大殿下为嫡为长,储君之位是名正言顺;可,为君者,更重要的是贤德,所谓,‘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是以,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是为忠;而非盲从于君。若无德无能,嫡长便是其次。
——君臣之间,看起来,臣是君手中的剑,实则却是敲打君的鞭;唯有奸佞之辈,舌灿莲花,以悦君心,而罔顾家国百姓。
——君眼不见门前事。贪吏害民无所忌,奸臣蔽君无所畏!
贺行云忽地一口腥咸,“哇!”一声大口大口喷出了鲜血,迅速浸透了案上所有纸张。
他串联起来了,他全都串联起来了。
父亲说,纵火之事,是有人蓄意陷害大皇子于不仁不义。
之后,‘不仁不义’这个罪名就扣在了盛家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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