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他已经奏请陛下彻查,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
不日后盛家便锒铛入狱。
彼时父亲与他讲什么忠奸,其实根本不是在教导他,而是洗脑于他,让他在盛家出事后顺着去想,去认为,盛家是出于党争,为立从龙之功,以加官进爵,所以站队陷害大皇子。
父亲所谓的叫他清明坦荡,不过是绑架于他,好让他憎恶盛家不忠、不臣、不仁、不义,视之为奸佞。
可是父亲就真的‘忠’吗?
他既说大皇子为嫡为长,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又以智宣子的故事为例,说若无德无能嫡长便是其次。后,又与他叮嘱,忠臣是敲打君的鞭。
前前后后不过铺垫一个意思:大皇子无德无能,不宜为储君。
所以,说什么盛家党争,其实真正在党争、真正想拉大皇子下马的人是父亲!
他先是引导盛侯爷去对大皇子说烧山之策,大皇子上钩后民情激愤,也正意味着大皇子无德;之后奏请皇帝彻查,既能让大皇子为此以绝继位之可能,又能在查下来时有人能为烧山之策顶罪。
何其缜密!
所以澄心堂纸一事也可以顺着推测出来前后因果。
陛下以复原的澄心堂纸专用于与细作联系,父亲知道盛侯爷痴爱字画,对纸张追求极高,所以故意诱哄其去仿造。
那么,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密纸只知不可流通的情况下,父亲又是如何得知?
只有一个可能,父亲插手了细作。
最后陛下为盛家定的罪是当年观山一战的通敌叛国。
当年结案时一切罪过都归于细作叛变,传递了假消息,但如果消息最开始不是假的,而是被替换了呢?
被人用真假难辨的澄心堂仿纸,传给了林将军,林将军不识,故而中计。
“噗!”
贺行云又是一口血喷洒而出,艰难的大口喘息,四肢百骸俱生出凉意,毛骨悚然。
顺着这个答案继续去解;许姨娘来自南山,是父亲为云渡城运送物资时,在南山被劫,路上就救了许姨娘。
若父亲当真通敌叛国,插手细作,更换消息,设计害死林将军,那么南山时物资被劫就也不过是一出戏,目的是…拖死云渡城的援军。
许姨娘,许姨娘。她在这当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被父亲殴打十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一拼过命的是为了那把钥匙。
夫子也为了那把钥匙。
虽然他不知道钥匙后面是什么,可有一件事已经渐渐明朗,夫子同当年观山这一整件事里有关。
她是谁?她到底…
“贺行云!”
陈清和拎着食盒来送饭,便见那桌案上一滩鲜血,急慌慌的闯进来,对外大喊:“郎中!快请郎中!”
贺行云身子摇摇欲坠,被她搂靠在怀中,锦帕不停擦拭着他的嘴角,却拦不住血一口又一口的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见好了吗!”
她的手在颤,满脸无措。
贺行云眼前有些恍惚,他想抬起手来握住她,可是又没有力气,只能气若游丝到愈发迷离。
是不是,我死了,才能叫你真正如愿。
他如此想着,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第44章 病重
贺行云急火攻心,这一次竟有了病入膏肓之相。
郎中的手哆哆嗦嗦从他腕上离开,便扑通跪地朝贺韫磕了下去,悲呼:“相爷!公子…公子…”
“他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贺韫罕见的也有了丝慌乱,隐隐预料到了郎中后面的话。
“公子之情况,我的医术实在…无能为力啊!”
他不敢抬头看贺韫,心中暗叹倒霉,怎么就被相府抓来走了这一遭,只怕人要真的咽了气自己也得跟着咽气。
贺韫闻言霎时暴怒,一脚狠厉地踹上了郎中的脊背。
“你说什么?!”
他原以为,贺行云不过会是大悲一场,可逝者已矣,又还能怎样?却想不到盛长明的死会连带着贺行云一同压垮。
倘若一早知道…
贺韫掌心缓缓收紧,牙齿止不住颤栗,一度游走在失态的边缘。
倘若一早知道,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盛家是必死的棋子,而此局,甚至不是他能左右。
“父亲…”
贺行云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是为了阻拦贺韫殴打无辜的郎中。
“别打…别打他,让,让他走吧。”
他将胳膊从锦被中抽出来,想挥一挥,却只能落个拍打的动作,对那郎中喑哑着嗓子赶道:“走!”
郎中明白了贺行云的意思,连自己的药箱也不顾了,拔腿就连滚带爬的逃命去。
贺行云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彻骨的冷像要将身上的血液全部带走,他喉头微动,半晌,缓缓地一顿一顿道:“我知道,父亲并不爱我,就像,娶母亲只是为了她母家的权势。”
“我这一生里,所求的,少有得到。我想求您爱我,求您爱母亲,求一家和美,这些,终究是痴念。所以您不明白,对我而言,所能拥有的,有多珍贵。”
他艰难的说着,这是自盛家诛九族后,他第一次与贺韫说话。
“长明。”毫无血色的唇瓣不停颤抖,再一次唤出这个名字,似一切就在昨日,又恍若隔世。“于我而言,不仅仅是朋友,他,更是手足。”
“在那些您看不见我的日子里,在那些母亲怯懦不敢反抗,无人胆敢照拂我的日子里,还有,那些,没有人支持,只会责骂我玩物丧志,责骂我没有出息的日子里,是长明,长明陪在我的身边,他照顾我,探望我,支持我…”
贺行云一口气说了许多,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汲取空气,可越说,他的心他的胃就越抽痛,似有一把刀,在里面旋转。
相夫人泣不成声。
这些话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如今才知他藏了多少的心事。
贺行云一点一点侧过头,目光望着屋内的一角——那是盛长明来探望他时所坐的位置,他还记得,那天他扛了一头巨鹿。
想起盛长明那副得意样子,他就总觉得他还在;大概一会儿就会来找自己去听戏。
怀念之中语气变得轻快,似乎减缓了一丝身上的病痛:“长明看得到我做出来的东西,愿意同我一起去翻看工巧之书,说,日后要与我一起,帮我把这些工巧,推向给更多更多人,让更多更多人,都能看到我的成就。”说着,他笑了一下。
可这一笑伴随而来却是更加锥心的剜肉剔骨之痛,他又开始咳嗽,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将枕巾打湿,鼻翼一张一翕尽是痛苦。
陈清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手里的帕子已更换了无数次,却没有劝他不要再说。
如若说出来会好受,又或者真的命数将至,那么这些话就应该说出来。
但,她更希望他不要出事。
贺行云挣扎许久,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问道:“我为何喜欢工巧,父亲可知道?”
贺韫张了张口。他知道以他说出来的话,非得叫他今日便咽了气不可,于是什么都没说。
贺行云便自问自答说:“是因为在那些细碎又漫长的日子里,我以此相寄,可以打发时光,可以让自己忘记苦痛,以忽略掉父亲的种种。”
“只可惜。”他嗤笑一声,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声声泣血:“十七年来,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
“我本不该今时今日才明白,偏偏不死心,非要等到这么一天。”他继而说着:“您,能为权势,凌驾、踩于所有感情之上,儿佩服。”
随之,手指紧紧攥着床单,眼底是红红一片,运起了全身力气对贺韫发了疯的嘶吼:“但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所拥有的珍宝!您不肯施舍我半分,却连这,我为数不多的所在乎的、在乎我的,也要毁掉!为什么!你让我这一生,所在乎的,所喜爱的,所有的所有我都不能去触碰,因为对他们而言,唯有我死,才能偿还其万一!为什么!”
他怒喝着。半撑起了身子似乎想扑向贺韫,忽地是一口血,随后重重跌在床上,唯胸口起起伏伏。
贺韫平日里对他张口即能骂,伸手便能打,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言。
相夫人哭的几近于断气,她倒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儿啊,儿啊,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懦弱无能!我就该一早带着你离开…我该带你离开……”
她再也不畏惧贺韫,转而对他吼道:“若,我儿有三长两短,我必随之而去,可你也别想活着!我要你为我儿偿命!我一定要你为我儿偿命!”
“母亲…”贺行云望向第一次为了他敢于对抗父亲的女人,他曾盼望过千次万次,他也想被母亲不顾一切的保护,但他更想她过得好,过得安稳、如意。
“你得…好好活着。”
他已嘶哑,颤颤巍巍撩开她被泪水糊在脸上的发丝。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会吃人,它磨灭女子的意志,于无尽眼前的鸡零狗碎中人便如同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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