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你是要做这个?”
陈清和点点头,却连脸都没抬。
“我想,人若能有鸟儿那样灵活的双翼,或如风筝那般,借着风力,乘风而起,想来便能滑翔于空中。贺小公子要我拿出足以让他心服口服的工巧,他眼高于顶,小玩意只怕是不行。不过好在我有幸能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有图纸可借鉴。”
只是,即便有图纸,也不是随便就能复原出来。
十五天,时间是赶了些,怕若是试飞失败,再重做都来不及。她实在没什么闲工夫多聊。
“《五帝本纪》记载,舜的继母和弟弟象嫉恨舜,常在舜的父亲瞽叟面前进谗言,数落舜的不是,瞽叟便对舜遂生杀念。一次,瞽叟让舜去修补谷仓屋顶、刷漆。舜刚上去不久,他便悄悄放了把火,点燃了谷仓。舜急中生智,用两顶大斗笠做翅膀,从谷仓上滑翔而下,得以顺利逃生。然,终究还是只能实施短距。”晏寂清话里颇为可惜,他将模型放下,道:“我来帮你。”
陈清和笑了起来:“殿下的野心未免也忒大了些,能实现短距就已很是不易。这凡事总有两面性,就像火药,最初所做不过是烟火罢了,后来却用在了战场上;若飞行得到实现,岂不也就能将火药从空中投下?所以又有话说啊,伤人者自伤。得失焉知福祸?无论是这些奇术,还是人走的每一步,总是暗中消耗着代价。或许有一天,海晏河清,这些,才能真正的成为百姓之福。”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稀奇。”晏寂清手里削着竹片,有木屑飞溅进火炉,被火苗一瞬吞噬。
“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为了目的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
“我是啊。”陈清和总算将脸抬了起来,眸子里映着一水流光,仿若倒在湖中的皎月。
反问:“不然怎么会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呢。”
也正因如此,他是她值得信任的执棋人,她是他可以放心利用的棋子。
“如若必要,我定会孤注一掷投身于研制那可以承载火药的竹鹊,粉身碎骨,也要拉所有人陪葬。可因为有殿下,想来我还不至于要如此早逝。”
她弯了眉眼,话语之中带着那么一丝惑人的缱绻,而在此时他竟为之有那么一瞬失神。
“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
“越早将证据找到,你我都能活得更久些。”
两双手,指尖无意间碰触而过。
一温一凉,惹得陈清和呼吸一滞,仿若听到瓦楞上冰雪消融成水,滴滴答答坠落的声音,却又默契的将心思全投注在手中的竹鹊。
于是一夜过去,寒冰依旧,唯有红烛矮下了腰身。
晏寂清没空日日来帮忙,却还是挤着时间隔三差五的来上一趟,两人对竹鹊反反复复修改了多次,在第十三日总算是定下来一版可拿去试飞。
托他的能耐,夜深人静悄悄运着竹鹊去了城北荒郊。
“劳烦殿下帮我绑上绑带了。”陈清和主动背上竹鹊,将双臂张开。
却乎觉背上一轻,竹鹊被从身上取下。
“我来吧。”
陈清和一怔,虽为着安全选得是个矮坡,下面又有条河,可若真摔下去也绝不会只是皮外伤。
“殿下的命比我重要,怎好叫殿下来?”
“这竹鹊也算是我一半心血,既指望以后能用去炸别人,总要亲自一试才有数。”晏寂清说的虽只是玩笑话,却是真的将竹鹊绑在了自己身上。
替她试飞这件事,他是认真的。
“这竹鹊也是我...”陈清和正想将这话原封不动的还他。
却听他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没有半分犹豫的俯身跃下。
空中响起“噌!”地一声,他展开双翼,用胳膊转动方向在急剧下降到直冲地面的千钧一发时控制住了平衡。
竹鹊停止下坠,向着远方滑翔,逐渐在夜色中化作一个墨点,难以分辨。
陈清和踮着脚尖努力往远处望寻,鼻尖焦急地泌出一层薄汗。
等啊等,就在她耐不住想下去寻时,那墨点终于越来越近,抱着竹雀向她走来。
“殿下!”陈清和焦急地迎上前。
“成了。”
第5章 应约
“没受伤吧?殿下怎么能说跳就跳!”
陈清和难得露出急色,语气一时失了尊卑,疾步上前借着月色将他细细打量,见只是蹭了些灰罢,方安下心来。后知后觉方才紧张出了一身汗,这会儿风一吹实是冷得厉害。
“这东西我比你要熟。”晏寂清拂过衣袍,言语间倒是不以为意,可四目偏偏正对上,映着彼此和她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关切。
陈清和将即将碰到他袖边的手不经意地收回,想起自己的工巧说来也是他教的。
两人关系总是这样,明里隔着身份悬殊,暗里却又舔舐着同样的伤口。即便不是怀王,他也会是林小将军,贵气逼人;仿佛是那只可远观的莲花,实则却也在泥泞之中挣扎。他是她的主子、恩人、同盟,亦师亦友;说亲近难,疏远又更难。
思及,彼此颇有默契的沉默,便都没有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回客栈的路上陈清和一手检查着竹鹊,随口问:“殿下以前做过竹鹊?”
“儿时与我爹一同做过,便一直记着。”他阖着眸子,明明是不大想张口的,却还是沉声作答。
这实在不算个好话题,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对痛苦的回避也算一种避害方式。沉浸其中只会增添消耗,却不能解决任何。故而她与他虽都奔着同一个目标,但又都鲜少会提及过去。
陈清和识趣的及时断开话茬,好在车马很快,两人就此作别,也就当方才什么也没有提过。
回房后,疲倦下带着困意席卷而来,她凭借着爱干净的意志力坚持打湿了布巾将脸擦拭。正准备换过外衣躺下,突然发现,自己那空扁的荷包居然又变得鼓鼓囊囊生出了银钱,大抵是晏寂清趁她不注意时塞进去的。
不由得心中感慨,在大方的主子手下做事就是好啊!陈清和将荷包仔细收好,倒头睡去。
距离约定的第十四天是去布庄取衣裳的日子。
老板娘笑着将衣裳取出,交到了陈清和手上,闲话起来:“女郎上次来时我便觉着,你不是京中人吧。”
“老板娘好眼力呢,我来自淮安。”
“怪不得,眉眼与打扮瞧着与京中女子都不大相像,跟那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似的!哎呀,瞧我这嘴啊,也真是不会夸人;我只是觉得其实比起这粉蓝色,女郎身上这身水红更好看呢。”
浅色显得温婉和顺,消减了她五官的攻击性,却也少了水红那般惊心动魄的惊艳感。但攻击性太强的女子是不讨这京中男子喜欢的,他们更偏爱那些喜好女红、长袖善舞的。
陈清和笑着。
这看起来不过是城与城风土人情不同,实际上却又彰显著另一个问题——东裕放开了政令,允许女子自强,可自强的女子是不讨喜的,男子们鲜少会真心欣赏这类女子。故而,那些没有选择这一条路的女子们,想照旧从男子手底下讨生活,就会延续低眉顺眼的那一套。
柔婉本身没错,只是事有两面,若能从中得好处,必也伴随着相应的代价。
多少人眼里东裕的政令对女子是最平等不过,可男子为主的天下里,政令也会只是对外的一道美好的名声。尤其体现在,女子即便能读书能当夫子,可女子能登上朝堂吗?
迄今为止,没有一人。
是女子之中无人有此成绩吗?是女子之中无人有此能力吗?对待男子与女子,又可否真的是同一套标准呢?总有人是要睁着眼说瞎话的。
若庙堂之上,始终没有女子的立足之地,那这一切就不过是男子当权下施舍的残羹冷炙,以示虚假的仁义与平等。唯有女子才懂得女子的处境,也唯有女子推动的政令,才会真的有用。
不过,如今天下三分,战事频起,温饱与安危才是第一位,不然就只是‘子之为鹊也,不如翟之为车辖,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所以这些事都只能留待将来。
而那竹鹊,若人真能实现像鸟一般飞行,战乱时反倒是百姓之祸。天降火药,岂非要炸得人尸骨无存?但到了和平年间,远在千里之外的亲朋可方便相见,无论是用于联络还是游历都是极好的,也就成了百姓之福。
陈清和想着,嘴上却未多言,只笑盈盈道:“那下次定要在老板娘这儿做一身水红了。”
老板娘听罢,面上十分欢喜。
隔天,她没再穿那件水红色的衣裙,而是挑了件温温和和的藕荷色。在客栈里雇下马车,拜托车夫帮忙将竹鹊搬上去固定,前去城北赴约。
贺行云来得早,实在无聊,索性提议与盛长明比试了一圈赛马,大汗淋漓。
“你说,那女夫子展示工巧,为何要将地点约在这荒郊野岭的?”
盛长明随手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好奇地问。
贺行云瞥他一眼,故意道:“许是准备将你这多嘴多舌的从坡上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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