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百姓死于战乱,他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享着百姓供养的丞相,位高权重,却有通敌叛国之嫌。那么这些巧夺天工的假山奇石,红甍碧瓦,焉知不是人命所堆砌?
茶楼雅间,陈清和推开房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晏寂清。他面前摆了盘棋,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没有抬眼,只问:“如何?”
“一切顺利。”陈清和答。
“嗯。”晏寂清指腹搓磨着手里的棋子,并未追问更详细的事,俯身认真盯着棋局:“那便陪我下完这一局吧。”
“…”
于是陈清和顺从的在对面落座,摸起了黑子,眉头却紧蹙着,斟酌了又斟酌,倒好像不仅仅是为了棋局。
许久,晏寂清似乎失了下棋的兴致,随手就将棋子一丢,精准地落在了棋篓之中。
“既是顺利,为何不高兴?”
陈清和将白子轻轻落下,对视上他的目光,睫毛轻颤。
“我今日瞧见了相府,心中复杂。想贺小公子虽顽劣,但本性不坏,甚至是十分单纯,被人保护的极好。”
就好像从血里开出的一朵白莲,那样纯粹,却也正因纯粹而更加罪孽。
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含着金汤勺出生而享尽荣华富贵,爹疼娘宠,生来便无忧无虑,可仗势在这京中称霸。
但,这样的日子终将戛然而止。
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他享的是别人的命,那么便注定要偿还。
晏寂清向椅背靠去,脸色沉沉,心情似乎跟着不大痛快起来。
“贺行云单纯是好事,你才能顺利得到信任,进丞相府做夫子。只是,清和,你去相府可不是真的教书育人的。有些没必要的仁心,要收一收。”
他言语间带了一丝警告。
陈清和本是下意识走到了茶楼,却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顿时有些不快:“我从未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见状,晏寂清反倒是笑了起来,纵着她流露出反抗的态度,不予计较。
“我等你好消息。”
比起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样子,他很清楚,这才是真正的陈清和。
那个逃亡了十三年的女子,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为复仇不惜一切,算计他,主动甘愿为人棋子的女子,她一身是刺,怎么可能会真正的顺从。
他也不需要她对他顺从,只需要她一狠到底,完成复仇大计。
至于其他的…
执棋人与棋子不过是彼此利用,最忌讳的,是分不清位置。
第7章 天下要有女子一半
翌日,相府的请帖果真送到了客栈。
陈清和特将自己打扮的十分素净,仅以一支白玉簪将长发挽住,未曾上妆,一身烟青色为她增了几分沉稳端庄。
今日要见的并非是相爷,而是相夫人。
许见多了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做派,相夫人便最是讨厌那些涂脂抹粉娇滴滴的女子,这一点母子俩倒很是相像。
待马车稳稳停在相府门前,贺行云一早便候在外,兴冲冲地迎上来行了个礼。
“夫子请随我来,母亲正在前厅。”
见他如此,陈清和笑道:“你今日这般规矩,倒叫我不适。”
贺行云红了耳朵,却也十分坦诚。
“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且…若是寻常夫子,我还真不愿意听其授课,可陈夫子一手工巧当真惊人,我是心服口服的。”
言外之意便是,他想学的是工巧,这才认下了她这个夫子。
陈清和倒并不意外,毕竟相府之前也已经为他请过无数夫子,都不是被他气走就是气走了。论教书,她未必真的比那些夫子都高明,但在教书之外这工巧上,确是独一份。
“身为丞相之子,将来想必是要入朝为官,怎么,贺小公子却想要成为第二个公输子么?”
她闲话问道。
贺行云却一下竖起了刺来,急于想维护自己喜欢的东西,反问她:“夫子既擅工巧,那么夫子的心中难道也将这些分为高低贵贱吗?”
可见平日里相府定也问起过这类话,并多半伴随着训斥他玩物丧志、没出息。
陈清和则不温不燥,十分平和。
做夫子以来也是见过了诸多不同性格的学生,年轻人总更气盛些。
她缓缓道:“工、农、商、学、兵,在不同时代里分别被化为了三六九等。譬如重农抑商时,商人是底层,是下九流。又比如重文抑武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文明的鼎盛时期,可又有着岁币之耻。人们顺应着时代而发展,时代也因人们而改变。我心中认为人人平等,而凡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就不该为人所轻贱。只是,三六九等才是现实。小公子年纪小,有些清高也正常,可这也好,我相信聚沙成漠,若你有心想办成一件事,当下或许不成,但你贡献的力量终将成为历史车轮的助力。”
顿了顿,在贺行云错愕的目光下同时也停住了脚步,认真举例:“譬如,我认为,女子之能力并不比男子差,女子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非束缚于后宅。仅仅是能读书还不够,事实上许多人家,依然是不会让女儿读书的;同样,仅仅是能做女夫子也是不够的,要站得更高,要握住更多的权利,要这个天下要有女人的一半。这些话,不知贺小公子听着可荒谬?”
若说方才是错愕,那么此时此刻贺行云便是震撼。
虽然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荒谬二字,那便成了狭隘,岂非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可陈清和这一席话,简直就是在冲击历朝历代根深蒂固的男权统治。
难不成女子还要去做皇帝吗?
可女子又为什么默认不能做皇帝?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陈清和也不管贺行云到底如何想,若真与男子争论女性权益,那是讨论不出结果的。就像拿着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逼其退位让利,凡涉利益,便是对立方,争论反倒没什么意义。
于是她继而往下说:“然如今世道,温饱尚且艰难,战事又是频起,百姓们苦于如何能活着,至于如此广阔虚无的,都注定在这个时代下成为一桩空谈与疯话。我们总要面对现实,承认现实,不然便是‘拙’而非‘巧’。不过我相信,公输子的智慧造福了后世,而千百年后,也能燃起这把女子天下的火种,只要推翻过去,就不再荒谬。”
“可我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是要告诉你,人手中唯握有权利,才有资格做选择。就像家财万贯之人才能说自己不爱财,想追求田园农乐的悠闲生活。贺小公子生来便是丞相之子,坐享着丞相府的富贵,所以感觉不出寻常人的无力。光靠读书是没用的,针要扎到身上才会觉得痛;才会知道,田园里没有农乐,那都是富人的游戏;农民而言,一滴汗滚地上要摔八瓣,沉重的税收、天灾、逼得他们衣衫褴褛不足敝体,形如牲畜秕稗为食。你现在之所以能挑捡读书还是工巧,是因为头顶有相府这把伞,那么走出这把伞呢?”
丞相府的罪证公诸于世,届时抄家流放只怕连命都不能保,是读书还是工巧还有什么区别?那时自会明白凡事总要以活下去为前提。
陈清和不再多言,她来相府就是为了复仇,对这仇人之子投入太多情感不是好事。
“不过这些无论你如何选,那都是你的人生,我虽是夫子,也无权左右于你;唯独是盼你走正道罢,为人师的,都不会想自己教出个混账。”
她结束了对话,跟着丫鬟进了正厅,独留贺行云在外面怔神。待反应过来时,陈清和已与相夫人见了礼。
自听儿子提及这位夫子,相夫人便去了书信至淮安,查过了陈清和的底细还有为人,倒很是稳妥。如今对于陈清和的穿着打扮,还有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毫不搔首弄姿,就更是满意,印象很是不错。不过还是要问一问的,多聊上一聊,以增进了解。
丫鬟上了茶,退至一侧。
相夫人问道:“久闻陈夫子大名,只是,夫子在淮安如此有声望,怎么会来京中呢?”
“不瞒夫人,其实家父原也是京中人,只是年少被拐,多年不得回,又逢战乱,最终客死他乡了。他生前遗愿是落叶归根,可沧海桑田,陈家…哪还找得到呢。但我依然想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心,带他回京中安葬;所以这才上京,是想找个风水大师给瞧瞧,为父迁坟。”
陈清和的话半真半假,不过假的部分也都一早由晏寂清安排好了,并不怕相府去查验,就连坑里埋的,也是实实在在死了十七年的人。
听罢,相夫人点点头。
“原是如此,我明白,夫子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啊。那正好,改日我引荐你一风水大师,定将令堂安置稳妥。”
她如此提议,一方面也是出于谨慎,若陈清和推脱,那她来京的目的怕根本不是所说那样。
陈清和面露感恩戴德的喜色,当即起身来屈下了身子,微红着眼眶:“多谢相夫人!”
她悄悄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多少掉了两滴孝顺的热泪。
“你能收拾住我那儿子,倒是我该谢夫子才是,也就有劳夫子今后对行云多费些心了。”相夫人笑着将人扶起,又提到:“诶,夫子现下可是还在客栈住着?相府里有的是客房,不若便搬到相府中来吧,也省了来回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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