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抬眸看向她,许久,他说:“前太子江宸,心机深沉,卧薪尝胆,流窜它地,必定潜伏着伺机而动,如今只欠东风。”
李榕:“所以你觉着,不遵守新帝圣旨不足为惧了?”
林沁:“反正他不过是昙花一现,这龙椅也只是替别人捂热。我需要知道的是江宸的心思,仅此而已。”
李榕辗转打听江宸下落,很快便探听到了江宸在石门畜兵的消息;林沁兴奋的问:“他有多少兵?”
李榕眉头皱着:“四军。”
一军有万二五人,四军则为五万人。
林沁语气沉下不少:“那他兵不多,塞北军营都有十军。他兵力不过能与大同媲美。”
这时,衙府哒哒马蹄声踏碎平静的好街,林沁直觉不好,与李榕相望过一眼,她理好衣裳准备起身迎接。
孤午一袭紫色官袍,系龟带,风尘仆仆,两鬓已显斑白,他辅佐了两朝皇帝,也已经不年轻了,他未打招呼便直径闯入。
见他到来,林沁随之停下脚步,她站在游廊下,束发高绑,早已褪下艳丽胡服的她近半年来都是以一身不能再朴素的黑色束衣示人,灯笼里投下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拖长,随着秋风徐徐摇曳着,惊鸟铃也轻晃。
林沁恭恭敬敬的朝孤午行了官礼:“恭喜孤大人升官了,几年前见您还是青色官袍,如今是下官不敢比拟的尊贵身份。”
孤午狭长的凤眼眯着:“我哪比得上林城主,都敢抗旨不遵了。”
林沁默着无言。
孤午取出一卷羊皮卷轴,递至林沁手中;林沁问:“这是什么?”
孤午抬抬下颌,示意林沁打开。
林沁指腹滚动卷轴,里面图纸所画之物她无比熟悉,是塞北疆域图,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乌耳和特山脉处久久不动。
原本,乌耳和特山脉绵延百里,长墙贴着山脉线而建,北属罗刹,南属干朝,但是在她手中的这份图纸上,边境线却往南移动了几十里,将整个乌耳和特山脉与所修长墙算作罗刹的领地。
林沁笑说:“孤大人,有话直说吧。”
孤午:“林城主是爽快之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这是陛下准备赠予罗刹的礼物。”
林沁问:“孤大人不觉得羞耻吗?”
孤午双手作揖:“此言差矣,孤某忠心耿耿,本分做人,为干朝鞠躬尽瘁,从不敢抗旨不尊,从未有过不该有的野心与当藩王的美梦,我只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林沁抬眼看他:“原来如此,有劳孤大人为我解惑了。原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塞北贫瘠是因为塞北必须贫瘠不能富庶,不然陛下就寝食难安,有黑土是罪,有金矿是罪,筑长墙是罪,造城是罪,乌云娜林沁活着也是罪,因为她只要呼吸就是想当藩王。陛下不防罗刹是为了用罗刹来防我塞北。您说多可笑啊,让国土换平安的事也做——”
孤午拔高声量:“林城主慎言!”
林沁蓦地收了声,她走上前,毡靴抵住孤午,鼻尖对着他,眼神锐利:“孤大人,你能看得清楚这天下吗?邸报上各地收成欠佳,拖延税收,可旭日城与罗加城从未拖欠过朝廷一分钱,你们要的采金量一年高过一年,只要矿山没挖完,我们拼了命都给你们挖,我的心一直都在塞北,也从不欠你们什么的,但是,你真的看不到这个国的内忧与外患吗?”
孤午心中有过一丝犹豫,可,在其位,谋其职,他出生便是江家家臣,一生的使命是辅佐江家坐稳这江山。他来到旭日城,就是为了制住林沁。因而,他只问林沁:“林城主不必多言,只需告诉我这皇命你是领,还是不领。”
林沁知道,这一刻,衙府外有不少京城调来的士兵;他们走过关隘时并未有任何来信,驻守关隘与城门的士兵怕是已经遭了殃。
林沁没有欺骗孤午:“不领。”
然后在孤午刚准备由广袖中抽信号弹时,林沁比他更快一步捂住他嘴巴,匕首扎进他胸膛,毫不留情的取了他性命。
孤午躺在地上,浸出的血仍是温热的,林沁合上他未瞑目的眼皮:“别怪我,我今日不杀你,你明日也会杀我。”
而后她起身,回头看,李榕由暗处踱出,他朝后招了招手,住在内院的城兵疾步行出,整个元丰二十四年,林沁府上就未雨绸缪,一直有兵,李榕说:“你等我去去,天亮以前就回。”
这是要明着与夕景帝对着干了。
林沁点点头,府门隔绝了外面的景色,但仍隐约有兵刃相接之声,她处理好孤午的尸体,去井口打水净手。
手在深秋凉水中反复的搓洗,直到某一刻,林沁意识到自己将手指搓破了皮才停止。她不知,这双手如今是否染上了罪孽。
李榕回来时,林沁斜倚在游廊栏杆处,弓着腰,讷讷发怔,如同一头迷途困兽,院墙之外,红日缓缓升腾,驱散李榕一身的血气,他冰凉的指尖徐徐回温,朝林沁展露笑意。
林沁看着他,胸脯起伏,克制着情绪。
阴影落在她视线里,李榕来到她跟前,掌心将她脑袋扣在他怀中,温柔的说:“没事儿的。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要当他们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只永远当你是我的小女孩,你在我面前无论何时都可以有脆弱。”
林沁气不过,狠狠垂了李榕肩膛一记泄愤:“我不想杀他的,他又有什么错呢?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朝廷要抛弃我们了……”
李榕衣襟无声晕开湿意,他轻拍她背脊,说:“我们不是早就想明白了么?你无谋反之心,我无违逆之意。只是昏君不算君,明君才是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有时为了大局,我们无法做到全然的对,毕竟打仗就会有人战亡,但敌国侵略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反击,因为我们要捍卫自己的领土,庇护自己的百姓,你能说那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是错的么?你不能要求自己成为一个完人,剩下的是非分明,交由佛祖说去吧。如果佛祖要你下地狱,那我便随你下地狱。但我觉着佛祖会为你立丰功碑,祭奠你的功德。......你很棒呢,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我的乌云娜林沁。”
作者有话说:
她现在大概就是封面图的样子吧~
第63章 开战
要是李将军在就好了。
林沁坐在游廊栏杆处, 李榕就站在她跟前,她抱着李榕的腰,无声哭了许久, 她仰头,半是命令, 半是撒娇说:“你帮我擦眼泪。”
李榕用帕巾擦干净她的小花猫脸,俯身亲亲她仍泛红的眼尾, 递给她一个鲁班盒子, 说:“给你的礼物。”
林沁一如既往的机敏,三两下就解开机关, 推开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红绳玉佛牌, 质地透如水, 佛脸笑着, 仿佛宽恕了一切,李榕替她取出,躬身以红绳绕过她脖颈,他轻声说:“你做的一切,佛祖都看得清楚,世人也看得清楚,你问心无愧, 因而佛会保佑你, 我会保佑你, 族人会保佑你, 你也会保佑你。”
林沁看着李榕, 李榕说:“我爱你, 但我要先回偏房换身干净衣裳再回来与你并肩。”
他那黑色束衣, 沾了不少某人咸咸的泪水与外面杀戮的血气。
林沁牵起嘴角,只是那笑尚未舒展便僵在脸上,因为她瞧见了逐渐明朗的天空中腾起浓浓的黑烟,李榕顺着她视线探目,即刻肃起脸。
黑烟起自遥远的西边,不过眨眼几瞬,又起了几道黑烟,升烟之地逐渐往旭日城靠拢。
林沁与李榕相觑一眼,皆是得出结论:“是炸药。”
早前他们便确定对方不会轻易放弃使用炸药,只是林沁果断断臂求生,愣是没给在暗处的敌人再进入旭日城以炸药作乱的机会,而塞因北军营更是对长墙严防死守,罗刹全无起兵之机,只得不断向太和殿上书捏造林沁野心过甚,挑唆夕景帝先对付林沁。如要硬攻,势必绕由西入,他们也早与韩丰年定好规矩,爆炸黑烟容易与烽火混淆,如有异动,即刻放信号弹,以信号弹的白烟来报信,如今不见信号弹,则为敌人炸药。
李榕捏了捏林沁手背,说:“一切遵照我们早前商量好的做即可。”
林沁点头。
林沁离开衙府时,李榕叫住她,他上前几步,深深的凝望着她,说:“保护好你自己。”
林沁说:“不光是我,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我们都要活下来。”
李榕:“好。”
旭日城外民居排布纵横,若星罗棋盘,但其实留在这里的居民并不多了。
头戴蓑帽弯腰在后院劈柴的壮硕男人被敲门声吵到,前去查看一二,一推门,林沁站在外面,朝他道:“走了。”
孛日帖赤那并未流露出丝毫诧异,也未发出响动,无声点头,转而迅速去通知其他仍然留守在旭日城外的人,他们大多是佯装成寻常百姓的守城卫,以及一众留守旭日城的下属。
他们极快的整装而动,形成一支精锐的连队。
林沁早已在年初就开始分批转移定居此地的百姓。
此举惊世骇俗,彼时尚未开战,不在乱世,岂有不战而屈人弃城之理?
偏偏就无人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