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毕竟不是靳渊,不知靳渊心中所想。只是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下,若是他身在那样的高位,又能够铲除掉李阀的势力,这天下几乎尽归于他手,那时候,他真的能对那天下至尊之位,无动于衷么?
薛朝甚至不敢拍着胸脯说,他决计不会,更遑论是替靳渊下定论?
宁枳声音很轻,“若到了那一步,那我与靳渊便不会再是合作关系,而是敌人了。”
薛朝面色沉了沉。
宁枳伸出手来抚平薛朝皱起的眉心,又是叹了口气,“薛朝,你是个良善之人,而我与靳渊在前朝后宫的阴诡倾轧下挣扎到如今,早就已经忘了,什么是纯真了。”
“我不会让你做二选一的难题,我并不舍得叫你为难。”
所以,我不要求你与我一起回京,也不要你天长地久的诺言。
薛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宁枳脸上,一双黑眸温润而坚毅。他看了宁枳许久,将宁枳按在他眉心的手拉下来握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我不怕为难,只怕你不让我为难。”
那才是真正的,与他生分。
作者有话要说:
靳相您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有个词叫做亲疏有别吧?
晚安
第51章
初秋的天气里, 京城罕见地起了大雾。
这几日本就有些降温,李太后身子有些乏,终日窝在寝宫里不见人。宫里的大小宫女都知晓李太后的性子, 若是来了人, 茶水点心伺候着, 并不敢真的打扰李太后静休, 只禀告了最得李太后信任的倩秀姑姑,由着倩秀姑姑来赶人。
这日一早, 却迎来了一个小宫女们不敢赶也不敢耽误的客人。
小宫女步伐匆匆穿过回廊,在李太后的寝殿门口绕了几圈,却不敢敲门打扰。
当值的巧盼低声问询小宫女发生了何事,小宫女怯懦地看了眼李太后的寝殿, 压低声音道:“李侯来了。”
巧盼神色一紧, 也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寝殿。
小宫女有很是焦灼,“巧盼姐, 李侯已经等了有一阵了, 可我又不敢打扰太后娘娘歇息。你说, 我该怎么办啊?”
巧盼也觉得很是棘手,但她毕竟是李太后身边的老人,不像小宫女那般沉不住气。她略加思索, 压低声音跟小宫女道:“倩秀姑姑在屋里伺候着,这个时候也叫不得。这样吧,我与你去前厅看一下, 只说娘娘身子不爽利还未起, 让李侯担待下。”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主意, 但小宫女如今六神无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便胡乱地点了点头,“那麻烦巧盼姐姐了。”
两人正准备去往前厅,寝殿的门缓缓开启了。倩秀站在门扉处,先是厉色看了巧盼一眼,而后点了下小宫女,“进来回话。”
巧盼屏气凝神,直至小宫女跟在倩秀身后进了寝殿,方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以往只当赶人是倩秀姑姑的主意,现如今看来,那其实不过是倩秀姑姑遵从太后娘娘的心意做的决断。而她今日肆意揣度太后娘娘心意,实在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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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入宫后第二年小产过一次,之后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睡眠尤其不好,因而寝殿里常年燃着安神香。
小宫女不过是个外殿伺候茶水的低等宫女,平日里往内殿递送消息,也都是由巧盼这种高等宫女进寝殿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寝殿里来,与李太后当面回话。
小宫女两股战战,鼻间闻着浓郁的安神香,愈发变得腿软。她努力撑着自己,直到行至李太后身前才顿住身子跪了下来,“奴婢请太后娘娘安。”
上位没有任何反应。
小宫女十分忐忑,头垂的愈发的低。
李蔓侧着身子斜靠在软塌上,半阖着眼闭目养神,倒不是故意晾着小宫女,而是她昨夜睡的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想起往事,如今头疼的厉害,一时并未听见。
李蔓梦到十二年前,她十三岁生辰前夕,游历在外半年未归京的少年纪元突然回了京。
那日隆冬刚至,从夜间开始落雪便没有停过。她受凉被阿娘拘在房里,一听说纪元回了京便忙不迭地想往外跑,被阿娘命人拦了下来。
阿娘说她是姑娘家要骄矜,尤其李阀是世家,她作为侯府嫡女,不能那般不矜持。
阿娘还说,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你,定然舍不得让你久等的。纪元既然选在她生辰前夕回京,必然也是惦记着她的。她只要稍作等候,纪元便会来府中探望她。
于是她坐在房里等啊等,时不时催促倩秀出去看看纪元来没来,这一等从她生辰前夕等到了生辰宴止。
纪元没有来。
倩秀托人去府外打听,直到夜色浓重才收到回信:郡王府的小郡主生了病,纪三公子一早便去了郡王府。
房里燃着足量的炭盆,即便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可那一刻,李蔓如坠冰窟。
他回京不是因为她,他宁愿去看望一个三岁的孩童,也不愿来为她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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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目养神许久,到得此时方才睁开眼来。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何事?”
小宫女哆嗦着回话,“启禀太后,李侯来了。”
“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
李蔓这话本就不是问的小宫女,倩秀走到李蔓身后,轻柔地给她按捏着头上的穴位,“侯爷与娘娘兄妹情深,得知娘娘病了前来探望,也是常情。”
李蔓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倩秀手下动作未停,继续道:“娘娘这是何苦呢?当初侯爷年龄还小,做不得主,却也为娘娘求过情的。娘娘感念着侯爷的好,这些年即便自己过的不容易,也在暗地里处处帮衬着侯爷。怎的明面上就是不愿意跟侯爷缓和下呢?”
倩秀名义上虽为宫女,但她打小与李蔓一起长大,之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两人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因此感情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主仆。
到得今日,也只有她还敢当着李蔓的面说几句真话,劝劝她。
“他那个人主意大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明面上与他不合,他都能搅的前朝那般不安生。若是本宫明面上帮衬他,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李蔓睁开眼来,看着仍旧匍匐在她脚下的小宫女,脚尖轻轻点了点,“也罢,你先下去吧,让巧盼将李侯请进来。”
小宫女应诺,赶紧退了下去。
倩秀迟疑着问:“娘娘打算怎么处置巧盼?虽然她妄自揣度娘娘心事是大罪,但念在她确是为娘娘着想的份上,还希望娘娘宽容处理。”
“你啊,就是心太软,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也改不了。”李蔓坐起身子,一头秀发顺着肩膀垂落,“你看着罚吧,给个教训,省的这些个东西不知轻重,连主子的主也敢做。”
倩秀伺候着李蔓更衣,即便已经看了那么多年,依旧忍不住夸赞,“娘娘的身段样貌,真真是人间绝色。”
“那又如何,不管是少年纪元还是如今的靳相,不都对本宫视若无物?”李蔓神色半悲半喜,“他打小就对静安另眼相看,如今得偿所愿,还是本宫做主赐的婚,本宫真是想想都不甘心啊!”
“娘娘!”倩秀不赞同地嗔怪道:“靳相是对长公主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这次您拿出老祖宗的规矩,将长公主送去了封地,靳相不也什么都没说?您跟靳相那么多年未见,中间又隔着那么多的事情,即便想重修旧好,也得慢慢来不是?”
李蔓被倩秀所言打动,许久,缓缓笑了开来,“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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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昨夜得了陵仙山的消息,连觉都没心思睡了。他匆忙召集府中谋士商量对策,忙活了一晚上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一大早便匆忙入宫,想让李蔓帮忙拿个主意。
小宫女将他安置在前厅喝茶,一去通报便去了半晌。李善忍着火气喝了好几盏茶,才等来了巧盼。
跟着巧盼走到李太后寝宫,李蔓已经收拾妥当,端坐在正厅里。
见到李善,她先一步开了口,“兄长。”
距离她上一次心平气和唤他兄长,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李善本来憋着满肚子火,被她这么一喊,怔愣了一瞬,火气减消,“啊,嗯,娘娘。”
李善清了清嗓子,“娘娘身子如何了?”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李蔓不欲与李善多加客套,“兄长今日急匆匆入宫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李善方才在前厅明明已经喝了许多茶水,可此刻一想到他即将要说的事情,又觉得口干舌燥。
他忍不住端起茶盏又喝了几口。
“是这样,我之前在扬州那边,秘密养了支私军。”李善避重就轻,“本来就只是为了扩充府内守卫,可没想到靳渊设计我,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说本侯劫持了长公主,还将扬州知府裴顺污蔑成本侯的人,说他这么些年在扬州,就是在给本侯秘密练军。”
李善越说越激动,“若是本侯让人劫持了长公主,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救了出来?再者说了,本侯脑子坏了么,在自己山头下面劫持长公主,岂不是就差昭告天下,这山上有鬼了?若是本侯下的手,能不防着他,让他那么快就赶到扬州去,打本侯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