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侯么?”靳渊毫无笑意地笑了下, “我与李侯同朝为官,不过是偶尔政见相左,谈何敌人?”
宁枳垂着眼, 轻轻敲了敲杯盖,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 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就还望长公主明言。”
宁枳抬起眼来,靳渊同样看过去, 两人目光再次相触,眼底同样蛰伏着冷意与不耐。
还有丝不明晰的杀机。
靳渊知道宁枳必然是知晓了些什么,或许是自己察觉的,或许是薛朝告知的。
那些过去如冬日里浸过冰水的里衣贴在身上,终究会被体温焐热直至变得柔软服帖,但贴在身体上时候彻骨的冷意,却永远也不会忘记。
而他压根也不会忘记。
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知晓,并当着他的面提起。
靳渊拢了拢衣袖,触碰到藏在衣袖里的兵刃。
那是薛朝为他寻来的兵刃。
杀意不过刚起,又瞬间消弭。
耳边传来宁枳带着无奈的自嘲,“我想我是疯了,才会想到要与你合作。”
正巧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薛朝的脸现了出来。
“到家了。”
车上三人,他眼中却只有宁枳一个人。
宁枳眼中寒意尽散,只剩春意浓浓。她搭着薛朝的手臂下了马车,两人相携着往浩气盟里走去。
“我安全的消息你通知云端了么?这几日,她想必也急坏了。”
薛朝短促地“啊”了声,“太过匆忙,忘记了。”
宁枳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急促,“你这人真的是。那我们快回去吧,省的云端着急。”
薛朝哈哈大笑,“逗你呢,我让成周提前回来,早就通知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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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温听一直看着靳渊,直到此时方才轻轻地触碰了下他。
靳渊倏然回神。
“你跟宁枳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但你若是觉得不开心了就直接说出来,没必要压在心里。”
她拽着靳渊衣袖的手指微微蜷曲,“我虽不能在这些大事上帮你分担,但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而且保证不传出去。”
眼中是全身心的信赖与爱慕。
靳渊方才乱糟糟的心情瞬间得到了些安抚。
他反手一转将温听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下了马车,“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以后有机会了,我再说与你听。”
温听见他不再阴沉着脸,便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她任由靳渊牵着,向浩气盟走去。
只是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她后知后觉地慢下了脚步,连带着将靳渊的脚步也拉的缓了一缓。
“刚刚薛宗主对宁枳说:到家了?她原来就是住在这里的么?她跟薛宗主?那云端?”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来,靳渊头疼地扶了扶额,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有什么问题进去再问,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温听摸了摸仿佛被摸了一样的额头,许久,缓缓憋出一个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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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听活了十七载,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尤其是那个“乡”此刻正围绕在另一个女子身边嘘寒问暖,瞪着眼佯装生气。
温听扒拉着岁寒轩的院门探头探脑,几次想要走进去,却又裹足不前。
虽然宁枳说了云端知道那不是她,但毕竟现在顶着温听面容的是宁枳,而云端与宁枳的关系明显也很亲密。
她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了。
靳渊盯着她来来回回好几次,眉峰一挑,干脆拎着温听的衣领,将人提溜了进去。
“哎哎哎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温听挣扎了几下,奈何武力和手臂长度都不能与靳渊相比,只能挣扎着被他提溜进了院子里。
和云端四目相对。
温听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内心狗胆包天地踹了靳渊好几脚,才尴尬地挠了挠脸,对着云端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云端。”
云端瞪视了她几秒,突然闪身躲到了宁枳的身后。
宁枳和温听均被吓了一跳,同时伸着头去看云端。
“怎么了?”
云端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讪笑着重新走出来,也挠了挠脸,疑惑地问温听,“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她方才也不知为何,看到眼前的女子,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闪。
可她以前明明并没有见过这人啊!
云端眼底的困惑那般明显,温听一哽,亲热的话便说不出了。
宁枳也跟着拧了眉。
气氛一瞬间有点沉凝。
薛朝拍了下靳渊的肩,对着外面示意了下,偏头对宁枳道:“我与阿元有事商谈,就先走了。”
“好。”
说是有事商谈,可出了院门,两人也只是沉默着沿着道路往前走。
“那女子对她很重要?”靳渊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薛朝却听懂了。
“我对温听姑娘的事情了解的不算多,只知道温家出事之后,她与云端两人相依为命了几年。”
薛朝说到此处,忽而又道:“昨日在山上,与宁儿对峙的那个谢祥,便是害温家灭族的罪魁祸首。”
靳渊缓缓扬了扬眉,露出些诧异来。
薛朝也跟着挑了挑眉,“你昨日不是在场,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那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便是完全没有听了的意思了。
薛朝头疼地叹了口气,“你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也不知道谁家姑娘受得了。”
靳渊刻薄地嗤笑一声,而后仿似随口一问道:“既是温家之事,静安又为何要管,不留给温听自己来解决?”
薛朝没想太多,“我本意也是让温听姑娘自己抉择要怎么处理,但宁儿说她既然对温家之事一无所知,那便不要知晓这些阴暗的事实了。”
靳渊神色一动,“这话真是她亲口说的?”
“我骗你作甚?”薛朝说完,略带惊疑地看着靳渊,“哎不是,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啊,你是不是在套我话?”
靳渊淡漠地看了薛朝一眼,直接转身便走。
薛朝立刻追了上去,“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在套我话?”
靳渊又是一声轻嗤,“你有什么话可让我套的?”
薛朝一想好像确实这样,可他又总觉得方才靳渊反应有些不对,只能皱着眉头自己苦思。
而靳渊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岁寒轩的方向。
若宁枳的确对温听抱有极大的善意,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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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退场之后,有些话说起来就方便一些。
但方便不代表便容易说。
眼见着温听被云端的疑问打击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宁枳只得担下释惑这一职责。
她视线在云端和温听身上逡巡一阵,拉着温听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云端犹疑一瞬,也挪动着步子跟了过去。
宁枳先是介绍了下温听现在的身份,“这是静安长公主。”
云端刚靠到凳子的屁股瞬间弹了起来,“啊公主,那我,不,奴婢,不民女…”
云端连着换了好几个自称,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看着宁枳的眼神却惊疑不定,仿佛在质问她为何面对公主还可以那么镇定。
宁枳给三人都倒了杯茶,“长公主是微服出巡,不要讲究那么多礼节,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
是这样么?
云端愈发惊疑不定。她没见过长公主,看温听呆呆的模样又不像是要她讲究礼节的模样,便忐忑地重新坐了下来。
并顺手端起茶盏来喝口茶水压压惊。
余光还不住地瞄着温听。
她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公主!
可公主为什么要跟她说好久不见?
宁枳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也是你真正的小姐温听。”
云端整个身心都挂在温听身上,宁枳的话从她左耳朵里钻进,又从右耳里钻了出去。
只是脑海里难免会再回想一遍。
良久,云端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盏差点摔碎在石桌之上。
她抖着手将茶盏放在石桌上,身心俱颤地看向宁枳,连眼神都是飘的,“什么叫真正的温听?小姐你不就是温听么?”
宁枳端着茶盏的手也一抖,看向云端,“你不知道我并非温听?”
呆了半晌的温听也短暂地活过来,默默地看着云端。
云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轻轻地,怯怯地,摇了摇头。
宁枳的眼神也跟着飘了起来。
第48章
宁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向来擅长揣测人心, 这么些年唯二两次失利,一次是与靳渊的初次交锋,一次便是对云端的猜度。
她与温听性格和喜好天差地别, 连薛朝这个外人都看出其中的异常了, 云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从未曾怀疑过。
还真跟温听一样, 是个傻的。
宁枳端起茶盏又喝了口茶, 掩饰这一瞬间无可奈何的尴尬,余光里瞥见温听和云端同款懵懂无知脸, 又是无奈一笑。
她一笑,气氛便又重新变得和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