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重又转向了陈二狗,“你先去跟靳相他们汇合吧,我去看看他。”
薛朝却道:“我与你一起。”
有薛朝陪着一起,确实能让陈二狗更加心安。宁枳点了点头,与薛朝一道往校练场走去。
-
陈二狗已经在校练场独自坐了一上午。
他听得见外面吵嚷的声音,也看得见来往奔走的兵士,他的心里却一阵平静。
也许不叫平静,或者说是打击过大,他已经麻木了。
从早上那个顶着与老黑完全不一样的面容,却与老黑声音一样沙哑干涩的白将军告诉他,他是被父母遗弃了开始。
问他准备何去何从?
陈二狗抹了一把脸。
他还能去哪里?
他在这陵仙山上呆了一年,对夏山教导他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而今突然告诉他,夏山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而那个明显是大人物的男人不信任他,并不准备让他去别的军营里,他有家也归不得。
十四岁的少年坐在校练场里,茫茫然地自暴自弃着。
日头渐高,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同时又有些刺目。
陈二狗半眯着眼睛看着日光,眼前忽而落下一道阴影。
“日光虽好,直视却容易伤着眼睛。”阴影开了口,嗓音轻柔婉约,甚是好听。
陈二狗的眼睛被日光照的有些花,他眯缝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是营地里最近出现的两个姑娘之一。
好看的那一个。
他昨晚还曾经梦到过她。
陈二狗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我,我…”
他连着“我”了好几遍,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早上听昨晚上山那些人提到过,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平凡人。那个话多的姑娘身份好像挺隐秘的,而好看的这一个,是浩气盟宗主未过门的妻子。
浩气盟是什么地方,他一个山村长大的孩子,也是听过的。
同村三虎哥不知哪里得来的机缘认识了浩气盟一个堂主,成了里面最寻常的一个子弟,三虎娘与有荣焉,逢人便讲,讲了整整半年。
陈二狗的娘自然也听过,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三虎娘瞎嘚瑟,但语气里的羡慕,是藏也藏不住的。
陈二狗明白,浩气盟宗主,那是他努力一辈子,也企及不到的高度。
而那么好看又温柔的姑娘,确实该配这样的英雄。
陈二狗表情变幻莫测,宁枳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开口,索性直接道:“我知昨夜到今天之事对你打击颇大,想来你此刻有诸多的迷茫。我给你推荐一个去处如何?”
陈二狗没想到宁枳是为这个来找他,整个人愣住了。
他与宁枳也不过数面之缘,真正说上话,也只有那一次。
却没想到会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橄榄枝。
陈二狗很感动,心潮翻涌,一时冲动道:“我能跟着你么?”
话一出口,他懊恼地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薛朝眉峰轻扬。
宁枳也被陈二狗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并不准备培养自己的势力,“抱歉,我…”
却被薛朝打断了,“也好。”
宁枳也扬了扬眉,看向薛朝。
薛朝回视宁枳,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倒是提醒了我。我并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若是下次再出现这次的情况,有个人跟着,也会好很多。”
“这次是意外。”
“可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的意外了。”原则问题上,薛朝并不打算妥协。
他打量了下陈二狗,五官周正,身材挺括,倒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你叫什么?”
陈二狗下意识抬头挺胸,“陈二狗。”
答完他觉得不对,皱着眉头问道:“你谁啊?”
“薛朝。”
陈二狗一时没反应过来,“薛朝是谁?”
薛朝淡淡瞥了他一眼。
就是这淡淡的一眼,含着巨大的无形压力,让陈二狗瞬间汗湿了衣襟。
他忽而想起三虎娘说过,浩气盟的宗主姓薛。
而这个男人与宁枳站在一处,气质卓然,又显得那般般配。
他是浩气盟的宗主?!
陈二狗吞了吞唾沫,“你是浩气盟的宗主?”
薛朝略一颔首,“是。”
陈二狗又吞了口唾沫,“你要招我做你夫人的贴身护卫?”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微妙,但细思下来又确实没说错,但是每个字听起来都让薛朝觉得…特别不爽。
他舔了舔牙齿,“护卫没错,贴身就免了。再者,你这个身份和功夫,也用不上招字。”
这话说的很是傲慢,也很伤人自尊。
陈二狗很想反驳一下,可他想起自身处境,又想了下浩气盟在扬州城的地位,默默闭上了嘴。
却到底有些心不甘。
不过是出身好而已,他要是也能有个好出身,不是生在乡野而是生为浩气盟宗主,那他此刻也能仰着下巴看人。
陈二狗毕竟只有十四岁,少年人藏不住心思,宁枳一眼便看穿了他,“并非你想的那样,出身或许会让一个人高人一等,但若是想被众人敬仰,绝非是出身好便能做到的。”
而薛朝如今的身份地位,绝非是他的出身所带来的。
陈二狗本就有些激进,若是由着他在外游荡无人教导,这样的性子也很容易做出什么欠妥的事情来。
宁枳当下便拍了板,“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宁枳应下了后,薛朝又有些不是滋味了,“你就这样留下他了?”
宁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薛朝,“不是你提议我留下他的?”
薛朝卡了壳。确实是他自己提议的没错,可他提议了宁枳就答应了?
都不再考虑一下么?
宁枳却没再管薛朝的纠结,“你既要跟着我,那便不能再用这样一个诨名了。”
陈二狗也没想到自己以后真能跟着宁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该叫什么?”
宁枳稍做沉吟,“便叫陈望吧。”
少年人对未来,总该抱有期望。
_
未时,扬州城的百姓忽然发现,关闭了好几日的城门缓缓开启了。
一队华丽的仪仗由兵士保护着进了城门,慢慢地向着西边而去。
西边是扬州城最僻静之处,扬州城里达官贵人的住宅,多坐落在此处。
包括温听的公主府。
扬州城的百姓看着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向着西边而去,后知后觉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公主的仪仗队吧?
爱凑热闹的人伸着脖子多看了几眼,想一睹公主的芳容,却被关的严严实实的车架遮挡住了全部探究的视线。
车架里其实空无一人,在仪仗队向着城西而去的时候,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驶向了城北的浩气盟。
那辆普通的马车里坐了三个人,其中两位,算得上是大成身份最高的人之二。
靳渊和宁枳。
两人对面而坐,连眼神交流都欠奉,温听夹在中间,在初秋的天气里,感受到了隆冬的寒意。
温听即便再傻,也能感觉到到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
大抵是一种王不见王的气势。
她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这次多亏了宁枳也在,不然我一个人在山上,早就怕的六神无主了。”
谁知她这话一出,靳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了起来。
“你是在怪我来的太迟了?”
温听瞬间噤了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堂堂靳相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人?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误会啊!”温听苦着脸否认三连。
宁枳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嗤笑,“你不必做戏给我看,不管你与温听关系如何,我都不会动她。”
宁枳眼皮轻掀,带着一股平日里不曾有的锐利与傲慢,“既然互有底牌在对方手上,又有共同的敌人,不如谈谈怎么合作。靳相觉得如何?”
第47章
靳渊薄薄的眼皮轻轻一掀, 冷而淡的目光望向宁枳。宁枳不躲不闪,与他目光相撞。
也不过是须臾,又各自挪开了目光, 好像多看对方一眼, 都觉得糟心。
靳渊捏了捏衣角, 宁枳低下头去喝了口茶。
温听看看靳渊又看了看宁枳, 忽然间领悟到了为什么自己马甲会脱落的那般之快。
“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这么恶劣?”
宁枳喝茶的手顿了一下,委婉道:“靳相是朝中重臣, 公务繁忙,与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靳渊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
见面机会不多,不代表给他使绊的次数也一样少。
宁枳捏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才克制住自己将杯子砸向靳渊的冲动。
平心而论, 她自认修养不错, 旁人轻易不能惹她动怒,靳渊是为数不多不论说什么做什么, 都能让她想嘲讽回去的人。
宁枳又默想了一遍薛朝的好, 方才能继续平心静气的说话, “我方才的提议,靳相以为如何?”
靳渊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模样,“我为何要与你合作?”
“因为你我有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