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盛成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宗主,这岁寒轩虽然关着门,但就属下这十来天的观察,主人确是在的。您若是无聊,可以敲门叨扰下。”
盛成周停了下,意味深长,“想必温姑娘即便百般不愿相见,也不会将宗主您拒之门外的。”
这话属实扎心,薛朝就算原本有敲门的打算,此刻也强行把它按捺了下去。他提步欲走,却突然捕捉到院子里传来一丝动静。
鬼使神差地,薛朝运足耳力,仔细倾听被雨幕遮住的声音。
院内,云端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瓶桂花酱,笑盈盈地对仍旧站在窗口发呆的宁枳道:“差点忘了,咱们去年酿的桂花酱还没有吃。小姐,中午我给你做桂花饼吃吧!”
宁枳回过身来,欣然颔首,“你决定就好。”
薛朝:…
还真有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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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糕出锅的时候,暴雨初歇,院中桂花树枝丫上挂着水珠,厨房桂花糕香气四溢,仿佛真的是丹桂飘香时节。
云端蒸糕的时候,宁枳蹲在灶台下面帮忙生火。
她其实挺喜欢这种带有烟火气息的生活。
“香气出来了,再蒸一会就可以吃了。”云端关注着桂花糕的情况,及时给宁枳汇报,并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
太香了,又正值饭点,云端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宁枳平淡地点了下头,又给炉灶里添了根柴火。
云端觉得很奇怪,“小姐你不饿么?”
宁枳依旧看着灶台的火,又点了下头,“有点饿,不过还好。”
云端更奇怪了,“那闻到蒸糕的香味,小姐你不会肚子咕咕叫,不住地吞口水么?”
以往小姐可喜欢吃蒸糕了。
宁枳添柴火的手顿了下。
不是不会,只是因为这种反应太不端庄,不是静安长公主这个身份该有的姿态,所以久而久之,也就能控制了。
不可以有喜欢的吃食,不可以有喜欢的玩具,不可以有喜欢的人,甚至连太直白的情绪波动,也是不被允许的。
宁枳小时候曾经好奇地问过嬷嬷为什么做了公主就不可以有这些情绪了,后来逐渐长大,连好奇心这种感觉,都消失了。
可是真的不喜欢么?
宁枳有一瞬间恍惚。
院外传来敲门声,云端手里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空不出手来,便隔着蒸汽去喊宁枳,“小姐,有人敲门,你去开一下吧,我空不出手来。”
宁枳应了声,直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她隐约知道敲门的是谁。
拨开门闩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薛朝。薛朝看见开门的是她,并不意外,举了下手里提着的桂花酿,笑道:“巧了,今儿个得了瓶桂花酿,想送来给你尝尝鲜,结果一走到岁寒轩门口,倒是先闻到了桂花香。”
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嗅了嗅鼻子,“这味道,是在蒸桂花糕?”
宁枳静静看了他一会,薛朝不避不让,笑盈盈地由着她打量。不过须臾,宁枳让开身子,让薛朝进门,“是在蒸桂花糕,宗主赶巧了。”
既然薛朝主动抛来和解的橄榄枝,她若是不领了,倒是显得有些不识趣了。
“所以说,赶早不如赶巧。”薛朝说完,大步往里走去。
宁枳极轻地笑了下。那个她要躲的人已经堂而皇之进了屋,这院门也就没有必要再关了。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碧空如洗,天际不知何时挂了道绚丽的彩虹。
云端蒸完糕又顺手炒了几个小菜,摆在圆桌上。
三人围着圆桌静坐数秒,而后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笑点,薛朝和宁枳同时笑了出来。
那一点无法言说的别扭感也跟着消弭了。
薛朝侧首问宁枳,“你之前在生我气?”
宁枳一怔,“没有。”
“那你这多日闭门不出,是为何?”
宁枳又是一怔,而后缓缓吐了口气,“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薛朝问:“那你现在想通了么?”
宁枳道:“大概吧。”
“那就好。”
薛朝没有问她想不通的是何事,宁枳却难得有了说的冲动,“我只是突然间觉得…”
却又在薛朝了然的明澈目光里,硬生生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尝尝云端做的桂花糕。”
薛朝飒然一笑,并不勉强她,夹起盘中糕点尝了口,竖起大拇指夸赞,“云端这手艺,不开店可惜了。”
云端笑眯眯受用了薛朝的夸赞,满脸傲娇,“我手艺好,也只做给小姐吃,才不便宜了外人呢!”
薛朝被她逗笑了,“那我这个外人今日沾了你家小姐的光,才有幸尝到这般好手艺,可得多吃几块。”
云端殷勤地给薛朝夹菜,“宗主若是喜欢,随时可以过来岁寒轩,我给你做。”
薛朝眉峰一挑,“你刚刚不是说,好手艺只做给你家小姐吃,不便宜了外人?”
“这怎么能一样?”云端瞪大眼,“宗主您把我跟小姐接入府中安住,对小姐又百般照应,不是外人,是恩人!”
薛朝听得哈哈大笑。
宁枳安静地听着薛朝和云端闲话家常,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消退过。
她默默在心里将刚刚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只是突然觉得,遇见你,是件难得的幸事。
酒足饭饱,薛朝突然想起来此次过来的目的,“对了,裴知府家公子约我赛马,你许久都未曾出门了,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宁枳难得错愕地啊了声,“赛马?”
第14章 宁枳(8)
错愕过后,涌上心头的便只余下开心。
大成先祖自幼在草原长大,骑马赛马几乎成了刻在大成皇族血液里的本能。
宁枳往年最期待的日子就是三月春猎,那段时间她可以摆脱掉厚重宫闱,摆脱掉世家楷模的身份,好好地放松下,在草原上徜徉。
宁枳张了张口,正想询问薛朝她一起参加是否有不妥之处,云端已经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们小姐小时候学骑马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那之后对骑马这种运动,就敬而远之了。”
宁枳到了嘴边的欢喜哽住了,赞同之语说的违心又无奈,“是,所以要辜负宗主的一番美意,不能一同前往了。”
难免忍不住想扶额。
这位温听姑娘大概天生和她不对付,喜好和擅长之事均与她相悖。
薛朝眼看着宁枳的表情从乍喜转为落寞,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生动,一看就知道不想去说的是违心之语。
薛朝沉吟半晌,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喝完,方才道:“无妨,即便不能下场去跑上一跑,就是凑凑热闹,也是极好的。况且各府女眷那么多,也不是人人都能下场的,左不过是凑个热闹。”
宁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薛朝,嘴角微扬,“女眷?我也算是薛宗主的女眷么?”
薛朝轻咳一声,正色道:“温听姑娘是我浩气盟的贵客,自是算作是浩气盟的女眷。”
宁枳莞尔,云端扑哧笑了出来。
笑闹过后,薛朝搁下酒杯,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此外,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宁枳见薛朝神色肃穆,亦不禁正色起来,“宗主请说。”
“薛某并无不敬之意,”薛朝先是解释了句,方才说到,“我记得你们温家遇强盗洗劫,惨遭灭门,除了你和云端,可还有他人生还?”
宁枳怔愣。她只知温听家道中落父母亡故,倒是不知其中还有这般隐情。
“宗主此话何意?”
薛朝无奈,“倒也不是薛某故作神秘吊着姑娘,只是有些事我不清楚内情,不好妄自揣测,还需姑娘先告知详情,我才好下定论。”
薛朝一番话隐晦不明,宁枳对温家旧事又一无所知,不便开口,只得假意思索,未曾明言。
倒是云端没有诸多考量,况且温家之事历时已久,这扬州城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晓些,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没有活着的了,都死了。”
薛朝追问,“你确定?”
云端肯定地点头道,“确定,是我配合官差清点的尸体,温家连主子带家仆护卫一共七十六人,除了我和小姐,无人生还。”
薛朝右手食指抵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问云端,“那你跟你家小姐,是如何逃出来的?”
“没有逃,我们当日本就不在府中。”
这番旧事宁枳也是第一次听,为防薛朝从她神色间看出端倪,宁枳垂着眼抿着唇,仿佛被往事触动心弦,不愿多说。
好在此刻薛朝对温家旧事更加上心,并没有分神去看宁枳,只注视着云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云端回忆了下当日的情景,慢慢说着,“那段时间府里来了几个人,据说是表少爷外出游历时候结交的江湖豪侠。老爷很高兴,将他们奉为上宾,每日好酒好菜招待着,说是要给少爷当师傅。”
“那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小姐生了病,被夫人压在房里养病,所以我也没有见过那几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后来小姐病好了,又适逢扬州城极难得下了雪,我便和小姐偷溜了出去玩耍,想着晚膳前回来,老爷不知道,也不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