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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君命 (玉羲辰)


  或许是凌霜的这一反应太过迅速且出人意料,使得殿中的其他三人一时都愣住了。
  萧成情急下伸出的一只手臂静止在半空,不知是要去掩凌霜的口,还是要去压下她呈上兵符的手,只好瞪大着眼睛看向主君。
  南容澈方才对凌霜说话时氤氲在眼底的笑意早已寻不见踪影,深似玄渊的双眸牢牢地锁定着凌霜,半晌才以难以置信的口吻说出一句:“你说什么?”


第四十五章 说峣皎呈还玉符
  如同头顶炸开一道霹雳,凌霜在感到心头震颤的同时,也感到了豁然清明——原本自己最不愿启齿的话,既然已如此轻易地说出口,便也没有必要再行收回了。
  凌霜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无论拘押左少琛系谁人所为,目下情形已然如此,臣与家父皆在疑猜之中,臣本不当托辞为辩、自为撇清,但所谓‘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伏惟陛下圣心明鉴!殷虎所为其真相若何,相信以严大人之忠正耿介,定能审其首尾,纠明内情。至于释难之法,臣以为不若从其日前之议,既可安抚扶朔使团,亦有望取得华泽之地,庶几可为陛下省忧。”
  “为朕省忧?”南容澈静静地听凌霜说完,如玉的俊颜涨得通红,如同严霜中绽开的梅色,说不清是急是怒,看着凌霜竟一时语结,半晌才又说了一句“你分明是在给朕添堵!”便遽然起身,径自往偏殿去了。
  小笋见状,更是慌得手足无措,似乎想要对凌霜说些什么,张开口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无奈又着恼地一叹,急忙赶着主君颀长的背影跟了上去。
  “陛下,陛下您怎么就走了?陛下您慢着些啊!陛下!”小笋在后头一溜小跑儿地追着,竟没赶上南容澈健如疾风的步伐,急得只顾一口连声地呼唤。眼见着主君已然走进了偏殿,小笋又更急趋几步预备上前伺候,不妨他倏然回转身又往外走,小笋慌忙避让之间脚下不稳,险些没跟主君撞个满怀。
  “真是岂有此理!”这一通疾走非但没能平息南容澈的愠怒,反而又给他增加了几分焦躁的气势。
  惊得小笋连忙伏下身去请罪道:“小笋子冲犯圣驾,请陛下治罪。”
  “朕不是说你!”南容澈不耐地瞥了小笋一眼,却抬手指着正殿那边继续说道:“她,她说她要去扶朔,她竟然说她要去扶朔,嫁给那个冢中枯骨符崇?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啊?她把朕当什么了?”
  小笋一边无比恭谨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却忍不住惊讶于主君此时的失态之举:那扶朔新君虽说已是年近不惑,总还算是正当盛年,如今竟成了主君口中的冢中枯骨?
  然而,这倒也不消细论,毕竟无论如何,小笋始终不会违背自己的信条,即主君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遇上这等该当开解的情况,却也不能诺诺以对,于是在旁劝道:“陛下请暂息盛怒。将军虽然这样说,也并不就是作准的,想来还是意在和陛下商议……”
  “她都要交还兵符了,哪里是要和朕商议的意思?何况她本就连商议的心思都不该有!”
  小笋未料自己的话非但未能使主君暂息怒火反而又给其怒火上浇了一瓯油,自悔失言,一时不免钳住了口。
  南容澈言语间仍旧难掩激动,说到此处,竟不免又有了些别的联想,原本杂乱的心绪中便又多了几重酸楚与嫉妒滋味:“那玉螭兵符可是朕亲自交到她手上的,她竟还得这般容易干脆!竟比不得晏麒送的那个白梅暖袋儿,倒似值得她珍视爱惜的多了。”
  “陛下说哪里话?世上有什么东西能与陛下亲赐之物相比呢?”小笋见主君如此伤情,只得又努力加言解劝:“陛下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了。陛下才在殿上不是还戒责襄国公等遇事不可急躁,怎么一到了将军这里,陛下自己倒这样了?兵符非是寻常之物,将军怎会不珍视呢?将军这样做,想来也是迫于眼下情势,不想让陛下为难。”
  “朕有何为难?什么华泽之地,什么扶朔权相,于朕而言,何曾重得过她半分?以她的灵心慧质,朕不信她对朕的心意浑然不知。”南容澈的容色缓和了许多,言语中却仍透着君王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矜,却也道出他此时的心境——与其说是愠怒,不如说是委屈:“可她却一意据守君臣之分,对朕的心意全然不睬。难道于她而言,朕的一片真心,尚且敌不过朝野的非议与后宫的干渎?还是说,她心中所见与靖远公一般无二,也以为晏麒才是那一心之良人?”
  “陛下既有此话,何不当面说个明白?”小笋听主君如此发问,自不能答,却正好趁机将主君和凌霜再拉回一处,两相释疑:“小笋子这就去请将军过来。”
  “不必。”
  小笋还未及抬脚,却已听到主君出言制止,心下不免失落,又试探着问道:“那让将军先自回去?
  伴随着一阵静默,南容澈面对着正殿那边站了移时,自口中呼出一缕隐忍而悠长的气息,却只说了一句:“随她。”
  南容澈的突然转怒实非凌霜所曾料及,他转身走开前说的那句话,如同轰响在凌霜耳畔的一声闷雷,而他的背影却似浓重的蕴雨之云,举步之间已投下一阵淋漓天露,自顶至趾浇在凌霜身上。初始只觉凉意侵怀,少顷却浸润成通身的潮热。
  凌霜将停在半空捧着玉螭兵符的双手收回,不禁暗暗为方才径直呈交兵符的举动而自责——当时自己只想着如何有利于解当下之难,却竟疏忽了本该对主君有更多的期待与信任。
  “将军,”萧成转到凌霜身侧,伸出一只手来扶凌霜起身,又说道:“难怪陛下不悦,连我也觉得你此举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凌霜点头,却也再无他言,随即转身向殿外走去。
  萧成随后跟着,见凌霜只顾一径向宫外走,终于忍不住又提醒道:“将军既已知道自己此举欠妥,怎么不去与陛下说句软话?陛下这时候说不定正等着呢。”
  凌霜脚下一顿,却终是没有回头,只解释道:“我进宫前,家父正带人搜寻扶朔密使,以防左少琛一事走泄,引发大变。在陛下尚未对此事明确处置之前,需先对事态施以控制。眼下不知行动之效如何,实在放心不下,至于软话,”凌霜唇角轻轻一提,让人辨不清那是欣慰还是隐忍:“陛下此时未必想要听呢。”
  “靖远公亲自出马,自无差错。”萧成如此说着,便也脚步不停地跟着凌霜一同出宫去了。
  果如萧成所言,在江骋的十六方调度、围追阻截之下,果然没有一个扶朔使者得出南晔京畿,便是连方圆数百里天上飞的莺歌鸢雁也都已绝迹,只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在与此毫不相干的经飞中“为国捐躯”的。


第四十六章 夜不寐又忆初衷
  至夜,凌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当她不自觉地将手又抚上床头的锦盒,便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南容澈来府中探病的那晚。
  那一刻,当她感觉到被底温热而略为粗重的气息低低地吞吐在她的腰际时,身体却如同遭遇严霜的桃枝一般僵住了。随着父亲说话的声音继续从门外传来,凌霜的心头仿佛有一支快骑驰入春日的猎苑,陡然惊起一阵兔奔鹿走,而擅长骑射的她却手忙脚乱地忘记了如何张弓控弦。
  “霜儿,”靖远公的语气平和而亲切:“我看到门外停着晏府的马车,可是晏小公子看你来了?”
  凌霜的目光落在身侧锦被撑起的一道人形丘壑上,几乎是从喉咙里奋力挤出了一个字来作为回应:“哦。”
  南容澈伏在被底不作声,却暗暗拉了下凌霜中衣的衣角,像是在提醒她需回答得自然一点,别让靖远公觉出异常。然而,对于凌霜而言,眼下的境况亦已足够异常了。
  见凌霜并无别话,靖远公方又说道:“恐你这里不方便待客,不如请晏小公子移步我的书房用茶。”
  “不用了!”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害怕,凌霜忽然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说道:“他这便要走了。”
  江骋闻言沉吟了片刻,方又说道:“如此,可要我相送出府?”
  “也不用,父亲,您快去歇着吧。”凌霜额角渗出的细细汗珠仿佛润物于无声的春雨,使得她面上的桃花开得更盛了。
  门外静默了一会儿,靖远公关切的声音方才又传过来:“好,那为父便不相扰了。霜儿当知待客之道,切莫失礼。”
  “是,我知道了。”凌霜连忙答应,心下为父亲没有发现其实是太子在这里而隐隐庆幸。而此时想来,恐怕父亲其实已然知道当时在她屋中的人并非晏麒了——一来晏麒平日登府,定是要先行去拜见过靖远公的,断不会避开他径直去和凌霜相见,更不会私自进入她的卧房;二来即使遇到靖远公不在府中之时,偶然例外不曾先与拜会,在靖远公于时来到凌霜门前的情况下,也绝没有躲在屋中不出来见礼的道理——而能够如此反常而行事的,除了太子,更有何人?
  因此,父亲当时才没有走进门来,而是站在门外简单询问了几句,说话间亦不曾唤她“思暖”,其意分明是不愿让太子知道她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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