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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金枝 (柏盈掬)


  “季督尉……留步。”
  陆霓赶紧起身,示意身边几个待着别动,独自向那边走去。
  谁知季督尉头也不回,脚下甚至还加快几分。
  陆霓提着裙子追了两步,纳罕停住脚。
  这园子专供皇子公主休憩,他一个三军督尉闯进来,不是来找她的?这会儿落荒而逃又为哪般?
  果然,她不追了,那人也不逃,立在离园门不远的一座小山石旁,回过身来。
  她也便提步上前,离得尚有三四丈远,那人蓦地抬手,阻止她继续靠近。
  啧,他恐女。
  陆霓定在原地,隔着中间大蓬长势喜人的紫玉芍药,提着嗓子扬声问了句:
  “你……为何要娶本宫?”
  这样的话,真的适合高声询问吗?
  她心头生起一阵烦闷。
  三年前差点杀死他,事后她也觉过意不去,本想找到人弥补一二,谁想那之后他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对面的人无声看着她,那张面具在灼灼烈阳下,看起来倒没那么骇人了,更像个明晃晃作弊的印记,掩盖真实情绪,冷冰冰透着嘲弄的意味。
  陆霓有心解释一句,却无从开口。
  如今情势陡转,换他高高在上、手握重权,她则沦为任人拿捏的失势公主。
  父皇死得蹊跷,遗诏真伪难辨,占据皇位的那对母子是罪魁祸首。
  面前这人,则是同谋。
  婚期定在年底,眼下已近八月,再有三月余,她就要嫁给害死父皇的仇人……
  “看来,长公主还是想嫁季澹。”
  那张薄唇微微下撇,扯出个嘲讽的弧度。
  若有的选,她宁愿嫁季澹那纨绔二世祖。
  季湛这人,像表面波澜不兴、实则幽沉难明的深渊,远观难以琢磨,靠近则会被啃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看不透他。
  季湛的声音冷漠无情,“可惜,殿下没得选。”
  陆霓默默看着他转身离去,这便是他的答复:他恨她,娶她……是为报复。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恢复日更,还是老规矩,每天15点存稿箱准时发送~~欢迎小可爱们收藏+评论吖,送红包么么哒


第8章 伪诏
  戌时过,天色擦黑,今日的丧仪结束,余下自有宫人守灵。
  后宫的禁军已全部撤离,换成玄天骑和贲武卫驻守。
  仅剩齐煊一支队伍,仍兢兢业业死守在长信宫外,外圈围住他们的人马又加了一倍,见长公主一行到来,无声打开一道缺口容他们通过。
  陆霓在宫门前止步,叫过齐煊,和声吩咐道:“齐统领不必守在这儿了,按军令行事吧。”
  齐煊面色沉凝,担忧地看了几眼长公主,这才应喏,“末将遵令。”
  陆霓走出两步,停下又问一句:“接下来,你这队人会被分到何处。”
  “暂时回贲武营,之后如何调遣,还要看上头的安排。”
  那就还是季督尉说了算,陆霓无声点了点头。
  “殿下交待末将找张大人……”
  齐煊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他死了,尸体在临安县衙。”
  陆霓瞳孔一缩,回身静静看着他。
  齐煊明白兹事体大,回身避着外围军士,匆匆把事情经过说了。
  “张大人昨日一早出门,跟家人说去杜县会友,杜县和临安县挨着,不过回京并不经过临安,县衙的人说,尸体是昨天夜里在僻巷发现的,原当是醉汉,磕破头流血过多而死。”
  陆霓心下微冷,果然是死了。
  本是去杜县,人却死在离京城更远的临安县,那就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对父皇的死因,她有些似明非明的揣测。
  首先,季姝不大可能用毒。
  宫中对毒物防范极严,头前元辉帝登基后,查出生母是被宫人下毒暗害,此后宫廷对毒物严防死守,杜绝了不少阴毒事。
  但凡沾一点毒性的药品皆被列为禁药,并规定太医院对宫中不明病症而亡的,死后皆须验毒。
  元辉帝便是陆霓的祖父,到了她父皇这一代,这类手段虽有死灰复燃的苗头,但宫人对防毒的意识反有提高。
  如云翳,辨药解毒方面是个奇才,他的眼疾也是在曾经试药时,染毒所致。
  依陆霓所料,父皇的死最有可能,是像张院判所言,耽于声色、房事过度……
  这种事她不好直接过问,更没法细细打听,根据当日张院判拐弯抹角的态度,以及聱牙诘屈的病理医案,照说这种病症得有个过程,缓慢致人体衰气虚,而不该这么快便一命呜呼。
  陆霓心下郁结,张院判一死,他留在太医院的医案等物想必也早被人暗中销毁,这事大概得换个角度追查。
  她在宫门前与齐煊道别,“多谢齐统领这些年对长信宫的照拂,日后若本宫尚有余力,定当报答。”
  八尺男儿竟被她一句话说得眼眶发红,齐煊端正行了一礼,郑重道:
  “属下对长公主忠心不二,无论何时,但有差遣,殿下只需命人来吩咐一声,水里火里,齐煊甘之如饴。”
  *
  再次进了长信宫,一片狼藉的庭院已被宫人规置齐整。
  先前摘星阁走水,奔走救火的兵士几乎把那座莲池给舀光了。
  后来她被太后派来的人带走时,还想着不知有没有命回来,谁想生死之间走完一遭,再回到这座住了十八年的宫殿,眼前景致依旧。
  除了被烧得红一块、黑一块的摘星阁。
  失了过去的金碧辉煌,高耸的塔身兀自狼狈,像个失了庇护、无所依靠的可怜虫。
  高处太显眼,除了惹人怜悯,更多的,是招来落井下石。
  陆霓抬头仰望,忽而弯唇轻轻笑起来。
  哪里真就塌了,倒下来砸死她和阿瓒,不过是诓季姝的鬼话,顺带挑拨一下她和季湛的关系罢了。
  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又出现在脑海,她眼眸暗沉下来,转身回了内殿。
  陆瓒跟着她进来,经过一天的丧礼,该哭的早就哭完,垂头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这些年长姊为他牺牲了多少,不是他说一两句感谢或保证的话,就能够偿清的。
  不止是她,还有母后和父皇。
  他时刻背负着至亲的期许和厚望,承受着他们的庇护,这重担让他抬不起头,更无以为报。
  陆霓知道他心里难过,也不劝慰,径直走到一旁的书案前。
  陆瓒见状,知道她要写字,走过去替她研墨。
  “今日我看了遗诏。”
  陆霓说着,从架子上挑选黄麻纸。
  陆瓒不须她吩咐,拿过案头的银制小刀,替她把纸裁至诏书大小,铺在大案上。
  陆霓凝神想了一会儿,提笔凭着记忆开始摹写。
  笔触圆润、字形飘逸,她临过耿太傅的字贴,仿得几可以假乱真,因此才能一见便知。
  一边写,她缓缓说着:
  “当时时间紧,我只记了关键几处的运笔和行文手法,字迹的确是耿太傅不假,太后也承认了。”
  陆瓒并不作声,在旁看得极认真。
  他性子沉稳,寡言少语得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学识却是上佳。
  耿太傅这样的鸿学大儒,也曾亲自教导过他两年,更不说父皇手把手地倾囊相授。
  最后的日期也写上,陆霓收笔站直了身子,从头到尾看一遍,除了首尾的祥云印纹及玺印,基本一模一样。
  陆瓒伸指点在日期上,“那日太傅来过,我见着他了。”
  虽然陆霓也想到这一点了,此时听他证实,还是流露失望,目光凝着他,等待下文。
  陆瓒摇摇头,“父皇召见太傅的时候,我刚从紫宸殿出来,不知他们说的什么。”
  “这么说,极有可能……父皇那日真的命他撰拟遗诏了。”
  烛火幽然,映在陆霓略显憔悴的脸上,她沉沉落坐,宽大的座椅显得身形瘦骨伶仃,疲倦以手撑额。
  陆瓒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蹭掉刚才沾染的一点墨渍,站到椅侧,轻缓替她揉捏肩颈。
  他嗓音闷闷的,“长姊,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瓒当然知道父皇想立他做太子,但拗不过世家把控的一众朝臣,这种情况下,怎会提前立下传位诏书?
  除非……他料到不久将死!
  陆霓不想把自己猜测的那些告诉弟弟,“待我查明再跟你说吧。”
  “张院判都死了,长姊,你为何还要瞒我?”陆瓒的声音有点激动,“我不是小孩子了。”
  陆霓覆上肩头的手,紧握住,“阿瓒,有些东西显而易见,但仅限辨别人心,不够当作证据。”
  全天下人皆知太后矫诏夺嫡,以他们如今的处境,便是拿到证据,都不定有机会扳倒那对母子,更何况只有凭空猜测。
  陆瓒沉默少许,咽下不甘,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目光转到那纸诏书上。
  “皇长子陆琚,仁厚宽爱,德义兼备,……”
  他指着这段话前面的一处留白,“这里的笔锋,和太傅的有些出入。”
  陆霓示意他把灯盏靠近些,凑上去仔细瞧了一阵,闭目细细回想。
  “我当时留意到,前面这行字……墨色似乎略有些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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