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心头一沉。
季湛继续道:“不过,昭宁长公主身份尊贵,世子恐怕难堪匹配,若论地位相当,该是臣这家主……更登对些。”
“你……”
在座无不震惊,太后失声厉喝,“季湛,你这是何意?”
“莫非娘娘觉得,臣比不上世子……”
季湛负手而立,面具狰狞,玄甲衬托得他身躯更显伟岸,无形中显出极强的压迫感。
“臣今夜立下的功劳,向娘娘讨这件赏赐,该不为过吧?”
作者有话说:
太后:邀功求赏,你礼貌吗?
陆霓:谁是赏赐?你礼貌吗?
第7章 恐女
大丧起,依礼部卜定的吉时,由典度官引导招魂,接下来盖衮冕、含珠,则需新帝亲自完成。
朝午晡三个时辰设奠,披麻戴孝的皇子公主、后宫妃嫔、皇室宗亲守在灵前,百官则跪在殿外,齐齐伏地,哭声震天。
辰时末,一场吊祭结束,新帝被礼部尚书请回太清殿,还要准备明日的小敛,以及之后的登基大典。
其余人等也可稍作休憩,紫宸殿后的小花园,临时辟给皇子公主们作安置之用。
园子里那株蔷薇、紫萝铺搭的花架,是过去陆霓和阿瓒最爱闲坐读书的地方,她拖着跪得发僵的膝盖挪过去。
刚坐下,就见二公主也进了园子,一眼瞧见陆霓,上来就气急败坏问道:
“你没事提什么和亲啊?”
陆瓒在旁一惊,“长姊,太后真要让你去和亲?”
后殿的事,陆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倒是站在陆瓒身后的云翳,长公主早跟他商议过对策,好奇地竖起耳朵。
陆霓懒得抬眼,接过白芷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二妹耳目灵通啊。”
她和太后谈判,只有新帝和两名重臣在场,再就是秦大明。
不得不说,她这个二妹,毕生志向就是寻摸一门好姻缘,眼下父皇新丧,她的关注点……也是清奇得可以。
“那什么……我也是关心长姐的前途来着。”
陆霏尴尬一笑,她的消息,自然是秦大明那里花重金买来的。
陆瓒见长姊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不可能让她去和亲,松口气之余,宽慰道:
“二姐放心,我朝一向崇武善战,况且如今北燕国势正衰,朝廷不会考虑和亲这等下策之选。”
陆霓睨了他一眼,淡声警告:“不得擅言国事。”
“哦。”陆瓒连忙缄口。
“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大臣听见了,真在朝堂上议起来怎么办?”
陆霏小声嘟囔,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是和亲,长姐手段高明,三妹那就更不用说,有亲娘亲哥哥罩着。
铁定得是她。
再何况,长姐现下就定好了亲事。
她撇了撇嘴,没掩住心头的幸灾乐祸:
“还是长公主命好,嫁作季家妇,昌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可比宫里还要显赫。”
云翳心里咯噔一声,还是要嫁季家,试探问了声:“什么时候和世子……”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呀?”
二公主一拍手,差点乐出声儿来,“要说那位季督尉在京城的权势,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可比季世子有前途,如今还是家主,连世子爷也得听他的。”
云翳咽了口口水,被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差点惊掉下巴,太后竟临时改了人选?
陆瓒则满面担忧,紧紧握住长姊的手。
“不过就是可惜,听说未来姐夫身患怪疾……”
论起整个京城里,谁对世家望族中未婚子弟了解得最全面,二公主可谓当之无愧的百事通,她摇头叹气,满脸遗憾,其中还挟着些许好奇:
“这恐女症……到底是个什么病症啊?长姐将来嫁过去,岂不是……”
守活寡仨字,陆霏费了好大劲儿才咽回肚里。
与此同时,太清殿中,太后端坐御座之上,也在问解太尉同样的问题。
坐上至尊之位,她本该心满意足,皇后算得什么,如今她是太后,真正的万人之上,再无掣肘。
可心里那根刺儿,非但没能拔除,反而越扎越深。
“季湛他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真看上昭宁了?他不是厌女成疾吗?”
“这恐女症,二郎来信也提过,在幽州还专替他请过名医诊治。有这症侯在身,说他心仪长公主,应当不大可能吧。”
解知闻也不确定这件事,再说他没觉得这些有多重要,眼下新帝刚即位,把心思花在这上面,妇人见识……果然是短。
太后半晌喃喃,“真不知兄长怎么想的,怎会让他继承家主。”
解知闻不明白,这有何难理解的,“国公爷这辈子富可敌国,唯一遗憾就是沾不上兵权,家中出了季督尉这么个子弟,季家百年基业如虎添翼。臣说句公道话,世子比起他来,确实不如。”
季太后含怒瞋他一眼,季家今日的鼎盛,难道不是她一人的功劳?
不说如今她大权在握,即使百年后,皇帝也会一心向着外家,前景大好,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如此一来,何愁没有兵权,何必让季湛这么个难以掌控之人当家主。
世子虽说才能不济,重要的是听话。
但换个角度考虑,此子手握兵权,季、解两家争着想要这枚筹码,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至于解知闻,自也有他的一番盘算。
这人是二郎的结义兄弟,在幽州数年能征善战,又是季家子弟。
就如季威垂涎解家的兵权,他解知闻也同样艳羡季家的财富。
季家家主的兽头铜戒,是户部征收天下州府税赋的凭证。
虽说朝廷规定了每年田租、口赋的数目,但具体收上来多少,全由各州司农说了算。
司农都是季威一手栽培的人,以铜戒为令行事。
二郎对季湛有知遇之恩,又交好多年,季湛回归季家两年不到,由他继任家主,便如同在季、解两家之间搭起一座稳固的桥梁。
起码在解知闻来说,是喜闻乐见。
“娘娘,为一国之事,当用可用之材,如今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解知闻还是忍不住提醒太后一句,妇人心性与为君之道是两码事。
“说到底,长公主身份尊荣,赐婚给季督尉这等重臣,好让他感念皇恩、尽忠效力。有二殿下在,娘娘拿捏长公主还不是轻而易举。”
“再说了……”他带了些戏谑的口吻:
“臣看季湛跟他父亲心性不大一样,不是个爱在男女事上浪费精力的。这门亲结上,必成怨偶。”
嫁给季澹那是受磋磨,单纯的皮肉之苦。
嫁季湛,眼见这人桀骜不驯的架势,长公主将来,怕是比守活寡还艰难。
季太后出神想到这儿,终于面色稍霁,展颜笑起来。
在巴望长公主守活寡这件事上,二公主陆霏与太后所见略同。
陆霏这话没说出口,团扇半掩住颇显俏丽的容颜,仍在卖力奚落:
“长姐喜爱长相俊美之人,未来姐夫却……听人说满脸刀疤,是个丑八怪。”
一语甫落,对面几人皆不作声,面带古怪望向她身后。
陆霏莫名觉得后背发凉,蓦地转身,就见隔得四五丈远的树下,立着个高大人影。
树影晃动间半明半暗,替代眉眼的面具狰狞扭曲,陆霏这一吓差点跳起来,连忙用团扇挡住脸。
“二公主,本督可有开罪过你?”
季湛的声音听不出怒意,语气平直。
陆霏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一辈子也没出过几回宫门,根本无缘得见外臣。
扇子后传来微不可闻的细软嗓音。
“没……并无。”
“那么本督得请宗正令过来,好生请教一番,公主妄议朝臣,当以何罪论处。”
陆霏腿一软哭出声来,一退两退,退到陆霓身边的石沿子上坐下,哀求地扯了扯边上的袖子。
“长姐……”
陆霓:“……”
这个时候想起长姐了。
她沉默,不是不想帮,是爱莫能助。
与季湛旧怨一重尚未了结,如今又添新仇,她还没想明白呢,他为何求娶她?
“国丧期间,二公主所用之物不合礼制,当以禁足、罚俸为戒。”
季督尉接着找岔,目标转移到陆霏手上的团扇,边角处绣了一对色彩招摇的双鸳戏莲,她连忙把扇子背到身后去。
陆霓抚额暗叹,眼神够毒的,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外臣,虽说如今掌着宫禁,这般苛责训斥公主,不觉过分僭越吗?
由此可想而知,他如今非但在京城权势滔天,宫中亦可为所欲为。
怕是连太后也未料到,她家这个侄儿,这般跋扈桀骜吧!
陆霓心头一动,隐隐生出些想法,轻轻推了陆霏一把,“还不快走。”
这丫头,平日也就只敢在她们姐妹面前,小嘴叭叭个没完,真遇见个事儿,慌成个鹌鹑。
这时候还不跑,等着季督尉唤人来押她不成?
陆霏慌里慌张跳起来,逃似的跑出小花园。
那边花树下的人转了个身,一言不发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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